寧永達尾七那日。
天氣愈發寒冷,窗外北風怒號的時候像是悲慼的嗚咽,呼嘯的寒冷把人凍得冰涼,幾乎要把人們凍僵。手被凍得通紅的曹氏帶著兩個女兒跪在寧永達靈前,將紙錢和元寶燒給寧永達,大風助長了火焰的囂張,燃燒後的灰燼在四散升騰。
紫兒不解地問:“我們為什麼要燒這個啊?”
寧夏青輕聲答:“這些都是錢,我們給爹燒過去,爹在那邊就有錢花了。”
紫兒十分好奇:“我們只要這樣燒,就能把東西給爹送過去了嗎?”
寧夏青點點頭:“嗯。”
紫兒歪了歪頭:“那……我想給爹燒兩幅我畫的畫,爹還沒看過我畫的畫呢。”
寧夏青微微笑起來,笑容裡卻並無一絲暖意,只有無盡的悲慼,對紫兒溫言道:“你想燒就燒吧。”
曹氏扭臉吩咐藍英:“去取兩幅二姑娘的畫,再將我備下的那兩件衣服拿來。”
藍英應聲去取衣服了,紫兒介面問:“什麼衣服啊?”
曹氏啜泣著說:“我給你爹做的兩件冬衣。如今天冷了,咱們給他把冬衣燒過去,免得他凍著。”
紫兒輕聲道:“娘,其實我昨晚夢見爹了呢。”
曹氏不由得瞪大了哭得通紅的雙眼,驚訝地問:“你爹入你的夢了?”
紫兒奶聲奶氣地答:“嗯。”
寧夏青微微挑眉:“你夢見爹什麼了?”
紫兒認真地回憶起來:“我夢見爹抱著我去逛集市,還有姐姐也在。姐姐說要去買糖人,爹就帶著我到一邊去等,後來爹說去給我買糖葫蘆,我就在原地等爹回來,但是爹一直都沒回來,我就哭,後來,姐姐在買完糖人之後找到了我,姐姐帶我回家了。”
酸意衝上寧夏青的鼻尖,讓寧夏青心疼至極。
寧永達怎麼就走的這麼早呢?紫兒才五歲,一個五歲的孩子就沒了父親,這一輩子對於父親的記憶僅僅停留在五歲之前的模糊記憶,這是何等的可悲。
寧永達這一走,對於紫兒的人生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燒過了紙,曹氏要守一夜,想要再尾七之時最後送寧永達一程,被寧夏青好說歹說地勸進了屋。寧夏青送回了曹氏,又把紫兒送回老太太那裡,翠玉立刻道:“姑娘,咱們也回屋吧,這天實在太冷了。”
“先等等,我還有點別的事。”寧夏青一邊說,一邊帶著翠玉往庫房走去。她早已不是隻需要忙著給親人燒紙的閨中女子,她還有千斤重擔在身。
翠玉一邊匆忙跟上,一邊唸叨起來:“旁人家裡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姑娘一個人卻把男人和女人的活全乾了,我是真心疼姑娘,怕姑娘這樣點燈熬油的,萬一再累著自個兒。”
寧夏青苦笑了一下,她何嘗不知道辛苦,可是人生裡總有需要她負起的重擔。奶奶年紀大了,娘又身子不好,紫兒又那麼小,她不站出來誰站出來?即便她也只是一個弱女子,卻只能堅強地扛起這份家庭重擔。
如果寧永達還在,她也許還能夠做一個尋常女子,嫁個合適的人,相夫教子,但寧永達的死已經斬斷了她的這一可能。
寧永達這一走,對於寧夏青的人生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等她核對了料子和賬目之後,都已經是深夜了。一旁陪著的翠玉早就瞌睡了,寧夏青的面板在夜裡的燭火之下顯得有些蒼白,手指的尖端甚至看起來有些蒼白得透明。她叫醒翠玉,帶著翠玉回去,翠玉在鎖鋪子的後門,她在一旁看著。
這夜裡透骨奇寒的北風愈發囂張,打到臉上像鞭子抽一樣疼,她的臉被凍的有一些發緊,甚至還有一些癢,慘白的月光下,朔風逼人,連呼吸都化作了一股股白煙。
翠玉鎖了半天的門,卻一直鎖不上,因著那鎖頭太冰冷了,凍得翠玉的手一陣陣打戰,半天都使不上力氣。
就在此時,她忽然看見不遠處有著極微弱的光線,那光線還在移動著。很快,拎著雕刻著兔子花紋宮燈的阿正出現在她和翠玉的面前。
阿正擺了擺手,示意翠玉讓開,他一邊將鋪子的後門鎖上,一邊問:“大半夜的,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寧夏青答:“這不是離鋪子開門的日子不遠了嘛,我想再來核對一些東西。”
阿正低聲說:“白天也可以來,何必非要晚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