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跌坐在地,寧永達面帶笑容、眼含希望的那句“我走了啊”就仿若是一個詛咒,在她腦中嗡嗡盤旋。
停靈的第七日,寧夏青把曹氏扶回了屋。曹氏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連著哭了這麼些天,幾度昏死過去,連話都說不利索,而且根本不肯開口,白著一張臉,雙目發直地盯著前方,別人叫她她也不知道,似乎她的魂已經跟著寧永達一起去了似的。
寧夏青倚著曹氏屋子的門框,靜靜地看著曹氏,母女二人無聲地對峙良久,誰也不說話。
寧夏青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將紫兒抱了過來。
紫兒的小身子胖胖的,如今穿著一身潔白的孝服,小肚子鼓起來像是湯圓,咕嚕嚕地走到曹氏的床邊,小心翼翼地喊:“娘。”
曹氏無神的雙眼移到紫兒身上。
紫兒認真地歪著頭,按照寧夏青教的話,一字不落地說:“娘,我年紀還小,你還要好好照顧我呢,你不能有事,你要振作起來,你還有奶奶、姐姐和我。”
曹氏伸出枯如樹枝一樣的雙臂,用盡全部力氣,顫顫巍巍地將紫兒抱起來,把紫兒抱在自己懷裡,抿了抿唇,又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卻還是沒忍住,整張臉都在顫抖,嘴唇拼命地往兩邊裂著,豆子似的眼淚跟不要錢一樣地往下掉。
紫兒被曹氏緊緊抱著,稍微有些不舒服地扭動,卻很快就不動了,十分懂事地任曹氏抱著自己,小臉扭向門口,看向站在門口的寧夏青,寧夏青也看向紫兒。
曹氏一邊哭,一邊向門口伸出手,寧夏青會意地走上前去,曹氏拉住寧夏青的手,將寧夏青的手放到紫兒身上,拿過剛剛洗好曬乾的帕子,抹了抹臉上的淚,穩了穩心神,輕聲說:“青兒,這幾天一直是你忙裡忙外地張羅著,你辛苦了。”
寧夏青的唇邊有千言萬語在打轉,卻只是淡淡地說:“娘,我沒事的,你……”
曹氏聞言道:“放心吧,娘會堅持下去的。青兒,你這幾日太辛苦了,你去好好歇著吧。”
“嗯。”寧夏青答應了一句,隨即讓曹氏先好好闔闔眼,自己帶著紫兒離開了曹氏的屋子。
她牽著紫兒的手走出屋子,紫兒忽然小聲問了一句:“姐姐,爹是不是死了啊?”
寧夏青一怔,望向紫兒,只見紫兒天真無邪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與疑惑,寧夏青蹲下來,忍住眼淚,點點頭道:“嗯。”
紫兒追問:“死了之後會怎樣啊?”
“死了之後……就不會回來了。”
紫兒想了一下,認真地說:“所以,爹不會回來了,我再也見不到爹了,是嗎?”
“嗯。”
紫兒迷惑的雙眼漸漸蓄滿了小眼淚,寧夏青連忙抱住紫兒,囑咐道:“在奶奶和孃的面前,你不要提起爹,也不要提起死,記住了嗎?”
紫兒掉下淚來,懵懂地點點頭:“嗯。”
寧夏青心知,紫兒並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紫兒所難過的只是再也見不到寧永達,再也不能被寧永達抱起來打悠悠了,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後,紫兒才會懂得今日的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寧夏青抹了抹紫兒的淚,輕聲說:“別哭了,去找雙喜玩吧。”
“嗯。”紫兒點點頭,悶悶不樂地跑開了,看著紫兒圓滾滾的小背影,寧夏青終於掩住嘴,忍不住又一次哭了起來,哭得連手指都在發抖。
翠玉迎上來,寧夏青說不出來話,用眼神示意翠玉,翠玉愣了一下,隨即意會,問:“姑娘是要問老太太在哪嗎?族裡來了幾位奶奶,正跟老太太說話呢。”隨即,翠玉又說:“姑娘,我扶你回屋子坐一會吧。”
寧夏青點點頭,由著翠玉將無力的自己攙回去,哭了好一會才平復下來,啞著嗓子吩咐翠玉:“你去老太太那裡看看,那幾位族奶奶還在嗎?”
過了一會之後,翠玉回來說:“那幾位族奶奶已經走了,族裡來弔唁的人也都走了。”
“幾位族奶奶跟老太太說了什麼?”
翠玉邊想邊說:“陳婆子聽到,那幾位族奶奶好像提到了什麼族產,還有什麼契約……”
族產,契約……果然,寧永達剛死,族裡的人就已經這樣等不及了!
多年以前,不知道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寧老太爺立了一份契約,契約上說,如果寧老太爺這一脈的香火斷了,名下的桑園就歸族裡所有。就因為這份契約,這些年來,寧氏一族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寧永達死呢!
如今寧永達真的死了,而且沒有留下兒子,這正好遂了那些人的願,那些人巴不得就此將寧永達的桑園一吞到底,連半點都沒打算留給這一大家子的孤兒寡母,這不,這些人已經逼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