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宮人不敢露出些許嘆意,只遵從嚴苛的立即低聲不語將人帶進幽深且僻靜的宮廷。
但他估計沒想到會撞上剛從乾宮前出來的翎妃。
說起來,褚氏被誅滅的時候,朝野內外都預設謝明謹會血洗後宮,但沒想到這些後宮三千佳麗都被給了選擇,要出宮的可以出宮,給一筆安置費,若是不出宮的,也可以為宮廷終老。
最終也出了一些,大抵是心有歸屬,只是為家族逼迫,或者其他各種原因不得已的女子,要麼是怕在後宮寂寞且難斷生死...
翎妃沒走,出人意料,又彷彿在情理之中。
她的家族多年仰仗她得寵才得以起來,若她失去了尊位,成了普通的女子,多數是要被家族以美貌再賣一次的,用她的話說,為人女子一世,為家人賣身一次也夠忠孝兩全了,沒道理還賣第二次,又不是賤。
這句話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也傳出了宮外,惹得她的家族分外羞惱,卻也不敢說什麼,因為聽說那天女帝聽了這話後,笑了笑。
聰明的人看出來了,這位翎妃能“得寵”多年其實也並不為仲帝多眷顧的女子能不為皇后算計慘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她是說中了當時女帝為主君的世道,女子實該不必那般自輕自賤的。
宮裡養著,吃好喝好度過餘生不好麼?
何況謝明謹也不愛搭理她們,愛怎麼出入怎麼出入,因為她本身是女子,便是後宮妃子們因為外出勾搭了什麼人有了身孕也栽不到她身上,實已,宮裡的妃子們日子過得可不要太好了,外面的官婦們偶爾不爽時也暗暗嘀咕——這可比男子為君王時痛快多了。
不過即便如此,宮廷內外也直到翎妃此人吧,對女帝分外忠誠,日常噓寒問暖,若不是天下皆知謝明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真當有風言風語傳出來了。
太子褚鄴自然也知道這些事。
他神色無變,只是跟翎妃略一行禮,反倒察覺到翎妃應承回禮下的些微打量。
翎妃很聰明,所以知禮數,現在仲帝死了,整個皇宮內外她們這些宮妃最不能招惹的就是這最後一個褚氏人。
所以她低眉順眼,清冷寡淡,仿若端莊自持,很快離開了。
只是走到小花園時回頭看了一眼褚鄴等在殿門外些微肢體小動作,她微微皺眉,撇撇嘴。
外面的人都掰扯她想罔顧男女之倫去攀附當今女帝,其實她就是想抱個大腿就是了,但這個褚鄴...似乎謝明謹也沒有養廢他的打算。
不殺,不養廢,手把手教政務,委以重任,卻又冷淡不清淨,沒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最重要的是她連文武百官委婉勸她納個王夫留個子嗣繼承大統的意思也沒有。
真真如世外風雪中不見挪移的磐石,卻又那般高高在上。
沒有半點人情之慾。
——————
褚鄴得了允許,進殿,撲面而來一固清冷氣兒,讓本喜靜的他都覺得心頭髮涼,他踱步走進大殿,正見到明謹倚坐在殿外露天的閒庭的美人靠上,對著外面養地極好的園子小天地。
她鮮少穿龍袍,下朝了便是一身常服,偶爾玄墨,偶爾赤血,皆是單色且無繁雜,長髮披肩,眉眼雋涼,卻是通體如神祗,哪怕是拿捏著魚餌閒散投餵,也總帶著幾分波瀾不驚。
這麼多年,她容色始終不變,仿若歲月待她終究寬厚了許多。
褚鄴踱步過去,隔著幾步遠行禮,“君上,兒臣前來...”
他來訴諸差事,一言一語皆是規整嚴謹,目光也從未逗留在她身上,直到說完,大殿一下子就寂靜了。
很久以後。
他才聽到明謹說了一句,“多久了?”
褚鄴疑惑,抬頭看去,看到她依舊側看著池子裡的游魚。
“您問的是?”
“十五年了吧。”
褚鄴這才明白,低頭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