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道:“黃大人這話過了,本王之前率軍渡海增援過隆武,也派張名振留下助隆武朝守福州,可接下去發生了什麼,黃大人心裡明白。隆武與清軍議和,主動撤出福建,前往廣東,於是,一省之地三個皇帝,相互攻詆,這種亂象,豈能不為清軍所乘?就算本王繼續派兵增援,敢問黃大人,是助隆武還是紹武,亦或是永曆?”
黃道周為之一噎,他反駁道:“與清軍談判,是為時所迫,若非如此,在鄭家和清軍的合圍下,我朝豈能守得住福州?汝等不也與清軍苟和,南北相安了嗎?”
吳爭嘆道:“這能一樣嗎,我的黃大人?隆武在福州,南面沒有敵人,可義興朝,南、北、西三面皆敵。此次議和,本王也是贊同的,四年了,江南一直戰火不斷,且無後方,每府都是前線戰場。這樣繼續下去,必會耗盡這幾府之地的人口、流盡最後一滴血,然對戰事無任何助益。只有養精蓄銳,方可完成大業,這一點,黃大人應該能想得明白。況且,此次停戰議和,我朝是佔了便宜的,本王殺多鐸、佔靖江,清廷卻是失地喪師,和談,我朝不虧。”
黃道周慢慢收斂起情緒,他喟嘆道:“道理,老夫都懂,可眼看著大明朝的忠臣良將,一個個地殞落,老夫……老夫這心中……痛啊!”
其聲之悲,直揪人心。
黃道周泣道:“陛下是個明君……。”
吳爭突然開口打斷道:“如果僅僅是不降清,如果僅僅是節儉自守,就可以稱之為明君,那黃大人對明君的標準就定得太低了。這世上,恐怕除了傻子蠢人,才會將自家的家當,拱手讓人,這與是不是明君無關吧。”
黃道周一怔,愣愣地看著吳爭,吳爭的話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是啥人啊?
為人臣者,但凡開口皆先言君王聖明,這不是禮節嗎?
哪有如此較真的?
可吳爭卻毫不自覺,他繼續道:“大廈將傾之時,就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過程,誰不合適就被淘汰出局,這不必怨天尤人。為今之勢,只有能延攬天下英才於麾下者,方可為天下共主,隆武帝顯然不合適。”
黃道周目瞪口呆起來,吳爭的“無狀”遠甚於他的想象。
吳爭卻不依不饒道:“三帝並立,若隆武有能為,則壓服之,若不能,則連縱,再不能,則退位讓賢,以求穩固明三方軍心,壯大軍力。如此,三帝麾下軍力聯合,本王就不信,清軍能輕易攻佔廣東?人自辱而後人辱之,隆武朝的滅亡,咎由自取,黃大人口中的明君,恐怕所言非人吧?”
黃道周的目光變得深遂起來,他悠悠道:“故老夫攜同僚、弟子結伴來投郡王,以郡王之能為和麾下數萬虎賁,定可竟一世之功。”
吳爭微笑道:“黃大人投效之心,怕是不誠吧?”
“此話何意?”
“隆武朝覆亡,黃河以西,長江以南,僅三個勢力,永曆朝在雲南、大西軍殘部在四川、義興朝在東南,餘者大順軍殘部在湖廣,但失去隆武朝的扶持,已是強弩之末,各地義軍雖此起彼伏,卻難成氣候。三個勢力,以義興朝實力為最,可義興朝的皇帝是前朝太子,黃大人顯然難解先帝對大人的無情,這才是黃大人來投我區區一個異姓郡王的本意吧?但凡有任何一個別的選擇,黃大人都不會俯首相就,本王沒說錯吧?”
吳爭的話顯然是有些尖刻了,但所謂尖刻,往往是不假修飾的實話。
而往往實話,最動人心的同時,也最傷人心,物件不同,感覺自然就不同。
但吳爭絲毫不去顧及黃道周的感受,因為只有坦誠,方可相對,做不到這點,如何為日後之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