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的是早春的風了。
軲轆街的人在這時吃過了午飯,都愛到外頭坐著,聞風裡的味道。
有時風從西面來,聞的是熟透的橙子味;有時風從東面來,聞的就是杏花,含著苞,清清的,很醒神。
這都是早春的風。
風要是從北面來,就不大好聞。那方位有個大客棧,客棧後是條巷子,圈著豬,不遠處就是個屠宰場。
估衣鋪的谷老頭對這個氣味很熟悉,所以這天當有兩名公子站到他面前時,他還不知道究竟,但聞過了他們身上的氣味後,便全明白了。
他急急收過銀兩,給了他們兩件舊衣,還發了善心,將他們讓進自家混堂,容他們半炷香的時間去沐浴。
兩人進了混堂不久,身形較小的一位便匆匆的出來,問谷老頭要一件女裝。
谷老頭稀奇,只當是公子的偏好,不多問,自到舊衣堆裡找了來給他。
片刻後,他又出來了,臊紅著臉,問有沒有別的混堂。
谷老頭更驚疑了,只解釋說家中沒有女眷,混堂只有一個,且請將就著。
最終那公子借了道屏風,千呼萬謝地進去了。
谷老頭愣了一陣,搖著頭,嘆著稀奇。
這位估衣鋪的掌櫃自然猜不到,那公子原是個女的。
不過做了身男子的裝束,又壓低了嗓子說話,一時間裡便成了個俊俏的小生。
她叫熊荊於,成都的女子,本來生得膚白,但有個躁動的性子,愛四處奔走,漸漸曬出個麥子黃的臉。
她年近二十,有個未婚的夫君,也是成都人,叫作鹿見陽,不過在三年前失了蹤跡。
聽許多人的傳言說,那鹿見陽受了高人的招徠,遁入玄家,潛心修道。
熊荊於性子剛烈,自然不肯忍受背棄。
這三年她拜了師,奉了道,聽聞女子不能應考,她又化裝成男子模樣,一路過了州縣的玄士考核,歷盡難辛,這才得了臨安玄舉的資格。
約摸是半個月前,一個燒草杆的下午,她收到臨安的詔告。
紅皮紙,畫眉墨,清清楚楚的六個字:芙蕖苑戲水樓。
熊荊於自知不妙。
玄門選舉本就無關女輩,將選地定在那等地方,擺明了是要考男人的,她一副實實在在的女兒身,不清楚考察的底細,要在那麼個場合露了怯跑了調,三年的辛難便白白的作廢了。
因而熊荊於來到臨安的頭一條事,便是到那戲水樓去做個打探。
然而進了那兒的門,行不到三步,她便出來了——沒有銀兩。
她的盤纏不夠。
本還自惆悵著,季長風便撞上來了。
生得老實的樣子,倒對錢的事離奇的上心,死纏著一同跌到花簷上。
熊荊於生怕多餘的人瞧見她的女兒身,一直使刀頂著季長風,威脅他不許作聲。
幸張雀先大意,沒有發覺他們,草草看了兩眼便走了,他們倆反倒提溜不住,抱在一起做幾個骨碌滾了下去,雙雙跌進了豬圈裡頭,這才有了後面估衣鋪的事情。
熊荊於問了道屏風後,十步開外便扯開嗓,喚季長風出去搭手,將屏風橫到兩個浴盆的中間去。
後面兩人立在屏風兩側,確認再三,決無看清對方的可能,這才寬了衣帶,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