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我那幾個堂兄弟姐妹的功力不夠,過早邀功請賞,到時候不能指哪兒打哪兒,你不得恨死我才怪。”
我轉而面對他。
“你怕我恨你?”
他看我一眼,旋即將目光調到別處。他在躲避我的眼睛,小聲的。
“那是我最怕的一件事兒。”
“那為什麼不把快遞裡的東西拿給我看?”
他臉上盡是措手不及的驚愕。
“你......”
我拋開他自己一個人朝屋裡走。
“我看見你從裡面取出一樣小東西,但不知到底是什麼,等我再看,它已經進了你的口袋。”
我回過頭,門廳裡的燈正明晃晃兀自亮著,我整個人被籠罩在飄散著的、飛舞著空氣的光圈裡,默默等待他的解釋或答案。
他遙遙站在不遠處,似有意要跟我保持一定距離,也許內心也正糾結要不要跟我和盤托出,但很明顯到最後某個決定佔了上風。
他始終沉默不語,直到濃重的冷空氣把我和他團團包圍。我頭頂有燈,尚可感受到一點燈光的餘溫,而他則完全暴露無遺於冰冷的嚴冬空氣裡。
我們就這樣無聲對峙,直到裡面有人推門而出。
兩人沉默魚貫進入室內,都意興闌珊,沒話說,只好進臥室準備休息。在這一點上他們幾位老人倒是能達成一致。可躺在那張並不冰冷的床上的卻是兩具彷彿沒有溫度的冰冷的軀體。為了避免尷尬,兩個人都只好裝睡。我故意把呼吸拉得老長,而他也並沒有在床的另外一邊輾轉反側,我聽見空氣被他勻稱而深長的吞吐。好吧,他裝得跟我的一樣完美。
黑暗瀰漫在我和他四周圍,把我和他層層包裹,如果在這樣的時候我們伸出手去,首先觸到的一定是無邊暗夜,而非彼此。而心與心的距離則似乎更加遠,它們似隔著千山萬重,跋山涉水,茫然四顧,有時我或者他以為終於找得,到頭來卻又悲哀的發現那不過是空歡喜一場。
人生的奇妙和操淡在於,以為唾手可得的東西,原來是鏡花水月。
你總以為是生活欺騙了自己,可更大的可能則是你一直在自己欺騙自己。
對於前者你可以詬病、怨恨;對於後者大多數人都只能找個隨隨便便過得去的、可以讓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或籍口說服自己。沒辦法,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為了不讓自己
更難受,人們可以採取五花八門的手段為自己粉飾太平。
那晚,夜出奇的長,盼天明,天卻總也不明。人間多少恨事,終歸總因為事事不能從心所欲。人其實是沒有辦法分辯、判斷自己的慾望究竟是否合情合理的。面對慾望,人們都只想餵飽它、填滿它,得到就滿足,失去就憤怒。
我們都是反覆無常、不知好歹的孩子。
也許,我們原本就不應該被輕易滿足。
天將明未明,我反倒困起來,北方大年這幾天不興睡懶覺,勉強支起身體起床,誰知他一把把我拽倒。
“幹嘛?”
我頂著濃重的黑眼圈。
“嘖嘖嘖。”
他說。
“一宿而已。你看看你。”
他手掠過我眼角。
“成珍稀動物了。”
我知道他在笑我的黑眼圈,強打起精神來有氣無力的推開他。
“起床吧,老人家全部都起來了,我們還不起來不像話。”
他四仰八叉躺倒,並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我也一夜沒怎麼睡,一直在糾結要不要跟你坦白。”
我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臉,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我不想去猜,不止因為我總是判斷失誤。
沉默又不期而至,我的目光無力著在前方某處,沒有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