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隻是藏獒,據說來自神聖的布達拉宮所在地,那裡的人喝的是從雪山上融下來的雪水,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那裡的人們心裡全都住著純潔的白蓮花,他們麵皮黝黑,牙齒焦黃,指甲裡骯髒,卻擁有這天底下最乾淨和純正的心靈。
而那藏獒,是雪山上下來的神獸。據說一生只認一主,不是囂張的生物,但足以讓任何挑釁它和它主人的人一招斃命。
有一次,我長久的跟那雪山神獸對峙,它呼啦一聲起來,帶動自己頸項上的鐵鏈,把我嚇得連連後退,最後跌倒在地上。
但那些生物卻極喜歡張若雷,我到那時才知道這些狗居然都是他從小養到大的,甚至給幾隻送過終了。
它們老了,垂垂老矣,最後悄無聲息又對自己主人充滿無限眷戀的離開。
我問他,它們走的時候你哭了嗎?
哭了。
他答。
問我,你聽過一句話嗎?
什麼?
跟動物相處時間越長,你就會越喜歡它們,反不喜歡跟人相處。
他停一下,雙手十指交叉抵住自己下頦。
“狗有時不是狗,人有時不是人。”
那日月光不像今天,今天沒有月亮,更沒有月光。那天月光像神一樣,大把大把朝人間慷慨播撒自己從太陽那兒偷來的光明。
我們兩個坐在花園裡,樹影幢幢,那樹影中間灑下斑駁月光,一切美豔不可方物。那是人間絕境,那時情,那時景,歷歷在目,這一生不知是否還可再得。
我神情恍惚,突憶起有一年淮平還小,他也想養這麼個寵物,可是我沒答應。我說等一等,等兩年我們買房子、等媽媽再賺多一點兒、等你再大一點兒。
現在他還需要一隻寵物狗嗎?或者大型犬?怎樣都可以,想養什麼樣的都可以。
我的嘆息無聲消融在清冷的銀白月光下,他拉上我的手,他手有些暖,我在外面呆了好久,不覺間被這夜浸透,手腳被這夜染得冰涼。
“想什麼?”
清冷的光輝灑滿他的臉。
“nothing.”
我說了一句英語。
他笑著把我攬進懷裡。
今天,此時,此地,我抬起頭,他在上面,在裡面,我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最近我常覺
得跟他在一起時相處得十分吃力,我試圖理解他,卻並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定能找出理解他的通道。
大地無聲,在我腳下。它每天承受萬千人在它軀體上踐踏、耕耘、索取,它從不呻吟,最多怒吼。有時是地震,有時是火山爆發,有時是山洪傾瀉。
有些人也是這樣,像大地、像忍者、像藏獒。
平常看著平靜,待到某一天他突然間露出本來面目,你會懷疑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