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黃道在北,宜出行。
匆匆地參加過了乏善可陳的鹿鳴宴,匆匆地度過了沒有親人陪伴的重陽節,方仲永就要進京趕考去了。
其實,每當聽到進京趕考這個詞的時候,方仲永都莫名覺得想笑。畢竟,後世方仲永對於進京趕考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話本、戲曲或者是志怪雜談。
大略的套路是一樣的,都是一個窮書生,進京趕考,路遇富家小姐,兩人便暗生情愫,一番海誓山盟之後,總會有鼻子上抹著白灰的丑角出來了,或惡霸橫刀奪愛,或惡母嫌貧愛富。
窮書生在小姐嚶嚶嬰的哭泣聲中立下豪言壯語,誓要金榜題名,不負美人恩。後來書生果然高中狀元,回鄉狠狠地打了一幫反面人物的臉,抱得美人歸,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當然,也有以恐怖故事取勝的。
清人蒲松齡的志怪小說《聊齋志異》就多以驚悚悲慘的結局收場。妖怪在臉上畫了張美人的皮啦,鬼怪來誘殺書生啦,哪怕是悽美的小倩,下場也是不太好的,委實讓人對進京趕考途中的豔遇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可能蒲松齡覺得自己反正也沒用進京趕考的機會,就用這些兇殘的鬼怪來嚇唬一下滿腦子不健康思想的舉子。
這些故事裡面的男主角都有一個共同點,也是方仲永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您都是要進京考進士的舉人了,雅緻一點的說法是已經成為士大夫中的一員了,怎麼會缺少僕從、盤纏,以至於淪落到獨自一人寄宿於寺廟之中呢?
有看官說了,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後世的技能包可用,可以非常容易地就掙到大錢?
真還別說,古時候計程車大夫掙錢還真是挺容易的。
以對待讀書人最苛刻的明朝為例,有了秀才功名後就可以免除一切的稅收、勞役,成績優異者還有若干米糧供應(廩膳生員每月供米六鬥)。
到了舉人的層次就不得了,雖然《儒林外史》中范進剛一中舉,就有張靜齋送銀子、房子的事不足為憑,但舉人已經初步具有了為官的資格。不說冰敬、炭敬等潛規則性質的收入,單隻鄉民們為了免除苛捐雜稅而投獻的土地,就足夠他錦衣玉食了。因為官宦的土地是不收稅的,即便每年要白白地送給舉人老爺一些地租,也比自己交稅要划算多了。所以接納投獻並不是士大夫盤剝鄉里,反而是對鄉里鄉親的一種照顧。至於國家因此缺少了大批的稅源,誰管呢?
在識字率不到千分之二的唐宋時期,尤其是在標榜“與士大夫共天下”的趙宋,理論上來說有了共同治理天下資格計程車大夫——舉人以上功名者,生活更是富足的不要不要的。
宋代官員的俸祿大體可分為“正俸”“加俸”“職田”三大類。
據《宋史·職官志》記載,宰相、樞密使一級的高官,每月俸錢三百千 即三百貫,春、冬服各綾二十匹、絹三十匹、綿百兩,祿粟月一百石;地方州縣官員,大縣(萬戶以上縣令每月二十千,小縣縣令每月十二千,祿粟月五至三石。正俸之外,還有各種補貼,如茶、酒、廚料、薪、蒿、炭、鹽諸物、餵馬的草料及隨身差役的衣糧、伙食費等,數量皆相當可觀,都由**埋單。這些福利補貼合起來蔚為壯觀,比月薪高多了。
且以宋朝官制的繁雜,職官、差遣、承襲、加恩等等名目繁多的職務加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絕不是隻為了名帖上多幾個字的,每一項職務都有相應的薪俸發放。假如清朝按宋朝的標準發工資,就和珅身上的幾十個職務的工資就夠乾隆皇帝喝一壺的了。
沒辦法,趙宋皇帝就是這麼的大方,高薪養廉嘛。所以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在別的朝代可能是諷刺貪腐,在宋朝只是事實的簡單陳述而已。
至於陳述宋朝官場“官不聊生”的蘇軾的《寒食帖》中描繪的“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裡。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溼葦。”,其實只是對由金領高管變成看門老大爺的極端不適應而已。
史載,蘇軾領了工資後,將百文一串,置於樑上,每天用竹竿挑下一串使用。單純的以購買能力來看,百文大約相當於後世的一百五十塊錢。五六人花用雖不寬裕,衣食還是夠的,只是想回到醇酒佳人、聲色犬馬的生活是不太可能了。所以,方仲永覺得那傢伙有賣慘的嫌疑。
已經榮幸地成為士大夫一員的方仲永是不差錢的,將近千貫的交子在手,雖不敢說天下我有,但足以保證自己在途中不露宿於荒郊野外,並在京城的生活能夠過得比較愜意了。
雖然可能少了邂逅美人的機會,但方仲永此時已經在絞盡腦汁地思索盡享齊人之福的辦法,豔遇著實是不敢奢求了。所以,晏居厚包了兩艘畫舫,一為晏氏一家使用,一艘為方仲永和曾氏兄弟乘坐時,方仲永堅持自己付了船費。
除了有錢,士大夫還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有自己的班底,方仲永基本上也已經具備了——仍然是忠叔和李三兩位老熟人。本以為前來送行的張攀龍會有些不快,誰知張攀龍一句“早就給你預備好了”就把所有的問題解決了。在送給方仲永一百貫交子的“程儀”中還很貼心地夾著忠叔的身契與李三的聘書。
至於大熊,卻是以母親病體未愈不宜遠行為由暫時拒絕了跟隨。方仲永雖然覺得遺憾,但“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也是非常強大的理由,萬沒有不讓別人盡孝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