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理取鬧!”方傑聽得蒲草一句句話砸下來,心裡又是惱怒又是委屈,臉色黑得堪比無星子夜,“昨晚東子說起你今日要進城採買用物,我這才派他趕爬犁去接。為了同你多坐一會兒,吃食雜物我今早就讓人買了回來。這怎麼就是欺瞞你?
那雪狐皮整個翠欒城也沒有幾張,我特異要人趕工裁剪縫製,送到你身邊擋風雪,這怎麼就錯了?
我園子裡的梅花開得正好,我備了酒宴,不過是想讓你妝扮好些,陪我賞花作畫、喝酒閒談,這難道也不好嗎?”
方傑也是一肚子的火氣,他昨晚親手準備的衣衫首飾,今早又使人採買用物、拾掇院子、畫樓,多少年來第一次這般盼望一個女子到來。可惜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一番苦心居然被蒲草批駁的半文不值,甚至是讓她痛恨不已。
這結果著實讓他倍感挫敗,狠狠抓起桌上的茶水就大口灌下肚子,這才稍稍壓下胸腔裡的火氣。
蒲草聽得他這般說,再想起東子上門時扯過的藉口,立時就猜得必定是這小廝自作聰明、兩頭瞞騙。認真說起來,倒是同方傑沒有干係。
這般想著,她的臉色就緩和了幾分,開口應道,“行,請我上門這事兒就算是個誤會。咱們就先說說換衣衫首飾這事兒吧!
若是我有一日請你到村裡去做客,卻不出面迎接,只說我在田裡鋤地,而你要先換一套襯得上農家景緻的粗布衣衫鞋襪才能見到我,甚至送上衣衫的嫂子們還要嘲笑你四肢不勤五穀不分。你說,你心裡會舒坦嗎?
說一千道一萬,你若真心喜愛我,尊重我,再好的風景都是為了讓我看了歡喜。而不是要我粉墨登場,卻襯你的梅園雪景!
再說華衣美服、金銀首飾,沒有女子不喜愛,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我有手有頭腦,我會自己賺銀錢置辦,不需要討好男人來獲取!”
方傑望著眼前脊背挺得筆直,侃侃而談的女子,心裡開始一點點反思,也許他把她當平常女子對待,當真是看低她了。
“你口中的戀人到底是何物,這也不成,那也不允!你說說,我到底要如何待你才是尊重?”
蒲草見他這般問得鄭重,就知他當真把她剛才的話聽進耳裡,嘴角忍不住就勾起了一絲笑意。
她起身走到博古架子旁拿個小小的玉雕獅子把玩了半晌,這才說道,“戀人是何物,這個我說了你也不見得能明白,興許還會覺得可笑。那咱們就換個說法吧。
你說你一見到我就覺得分外溫暖,所以才生了親近之意。那麼我問你,溫暖之物有很多,比如手爐、火盆、屋舍都是。我之於你,到底是這三物之中那一物呢?”
方傑略略思慮片刻,一邊抬手倒茶一邊溫聲說道,“你之於我,自然是屋舍。”
蒲草輕笑搖頭,放下獅子擺件兒又坐回木榻旁,反駁道,“你口中雖然這般說,但行事卻只讓我覺得就是那隨時可以丟掉的手爐、踢翻的火盆。
當然,不管你怎麼想,我卻堅信我就是一棟屋舍。孤獨立於天地間,久而生厭,上次因你真心惦念而一時衝動開了門,但你進來只是做客!以後若想長久居於屋舍裡,得到溫暖陪伴,你必要時時刻刻記得這屋舍也是同你一般立於天地間的存在,不是你手中把玩之物。
若你精心呵護修葺,它才會真心接納與你。若你蠻力破門,即便開啟,也必定沒有一絲暖意可言。懂嗎?”
屋外微微西斜的日陽從雕花窗欞裡投射進來,映在蒲草身後,仿似她整個人都置身在光團之中,惹得方傑一時看呆了眼,心底先前積下的一團鬱氣不知何時消散得無影無蹤。相反,另一種摻雜了好奇、慶幸甚至是敬佩的莫名情緒在漸漸成型。
他一直厭惡那些外表嬌豔卻暗藏惡毒的“花朵”,惱恨世間女子皆貪婪虛假,可是如今他有幸遇得如此真實驕傲的女子,居然卻又愚蠢的把她歸於流俗,這當真是錯得離譜…
蒲草一時有感而發而扔了長篇大論出去,心裡也是隱隱不安。必定如今她身處的世界,男權至上,女子生來就要依附男子存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一生都沒有同男子並肩而立的機會。
而她這般鄙夷金絲鳥的卑微懦弱,想要男子等同尊重,恐怕任何人聽在耳裡都要立時送她倆字,癲狂!
可是,即便如此,她卻沒有半絲後悔。沒有誰能跑到未來去看看,她不知道方傑以後是不是她今生相依到老的良配,但如今他是她的戀人,她必然要讓他知道她的堅持、她的驕傲。因為她就算當真愛上他,也絕對不會因為討好他而改變自己,成為金絲雀、菟絲花那般的軟弱存在…
房間裡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兩人都是各自沉浸在心事,沉默無言。
門外東子端著托盤,耳朵死死貼在門縫兒上聽了半晌,一時猶豫不決到底該不該送茶進去。
春鶯站在遠處的屋簷下揮手催促他進去,外面這麼冷,再耽擱一會兒那茶水都涼了。東子無法,只得小聲稟告道,“公子,小的送新茶和點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