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傑聽得姨母提起孃親,眼裡閃過一抹悲色,沉聲應道,“方家之人只當我是一隻予取予求的聚寶盆,我就是留在方家一輩子,他們也不會替我撐腰入仕為官。退一步說,我就是當真成了官身,有那一家人掣肘,興許也要惹下殺身之禍,反不如行商自在無憂。”
“他們敢!”魏氏對方家那幾位姻親也是全無好感,手下重重拍了桌子恨道,“當日你娘受他們欺壓之時,我還沒生寶坤,在老爺跟前沒有臉面。我心裡替你娘委屈只能以淚洗面,半點兒幫不上忙。若是放在如今,我稍加手段就能要他方家上下去牢獄裡喝風。他們怎麼還敢苛待與你?”
方傑想起老宅裡那位整日做著復官美夢的親爹,真是可恨也可憐。他長長嘆氣,低聲道,“姨母,方家我必定不會再回去了。為官之路,處處都是兇險。若不是我娘嫁了個做官的夫家,也不至於終日奔波搭上性命,最後還沒得到半點兒善待。”
魏氏也跟著嘆了氣,輕輕搖頭道,“都說子不言父過,但當初你外公確實太過貪圖權勢,放著眾多好親事不要,硬是搭了大筆嫁妝把我和你孃家分別送進孫家、方家。
不曾想沒一年他就過世了,倒留下我和你娘在大婦手下掙扎求活。你娘…罷了,不說這些,如今什麼都過去了。你聽姨娘的話,把鋪子都轉給管事打理吧。然後找個書院苦讀兩年,姨娘保你一個錦繡前程。”
方傑聽得姨娘還是打定主意要他科考,心裡無奈之極,苦笑道,“姨娘,我已定下心意了,不打算科考。”
“不打算科考?”魏氏挑眉思慮片刻,又道,“那也好,鳳兒那丫頭對你極為痴心,我回去在老爺跟前提上兩句,想辦法讓你們結個姻緣。以後你娶了她過門,再拿些銀錢捐個官身,慢慢往上挪動吧。”
“姨母,我不打算為官,更不打算娶嬌鳳為妻!”方傑實在忍耐不住,直言相告,“當初我娘和姨母出嫁就是高攀,吃了多少辛苦,姨母不會不知。我先不說嬌鳳性情脾氣如何,只說她是府尹千金,我是行商庶子,身份相差太遠。若當真成親,我怕是再難以抬頭做人。
姨母,我這幾年行商攢下的家業已夠衣食無憂一世,我只想找個心善又溫柔的女子為妻,成親生子,終老田園。姨母不要再勸我為官了?”
很多事情,自己說幾句那算自嘲,但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就是戳心窩子。魏氏聽得外甥這般說話,心裡又疼又氣,險些掉下淚來,“你…你這孩子,可是瞧不起我和你娘與人為妾?早知你心裡這般想法,我何苦日夜替你謀算不休?”
方傑眼見姨母眼裡淚光閃爍,趕忙起身上前行禮賠罪,“姨母,都是我不好,您千萬別動氣。我孃親去世的早,這世上若說真心疼愛我的人就剩姨母了,我怎會對姨母不敬?只是姨母,我當真不願入仕為官,只願逍遙一世。還望姨母疼我,就應我這一次吧?”
魏氏扯過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賭氣般揮手說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姨母管不了你了,這事我不再提半句,你自己決定吧。”
這哪裡是囑他隨意,明明還是在氣惱。方傑苦笑無法,只得學了小時候的樣子抱了姨母的胳膊,輕聲說道,“姨母,我娘離世的時候囑咐我要好好活一輩子,不管做官還是行商,只要我心裡舒坦,我娘在天之靈必定也是歡喜。
嬌鳳性情太過跋扈,不合我心意,若是勉強娶她過門,以後許是家宅難安。若是…姨母擔憂寶坤長大不得長姐護持,那我這裡也有一法,姨母回去只要在孫府尹耳邊提上兩句,他必定會把姨母扶上正妻之位…”
“這話當真?”魏氏本就有些被外甥軟語所動,突然聽得這話驚喜得立時坐直了身子。要知道她在孫家後宅明爭暗鬥多少年,也生了孫家唯一的男丁,最後也就算得了個理家之權,始終沒有被扶正。她日思夜想謀算無果,甚至都有些放棄這個念頭了,不想今日外甥卻又提了出來,而且一臉極有把握的模樣。
她雙手牢牢抓了方傑的胳膊,聲音顫抖著說道,“官哥兒,你可是在拿姨母打趣?”
“我哪敢呢,姨母。”方傑心下暗笑終於下對了猛藥,繼續說道,“我前些日子回京聽得一個訊息,朝廷要對各城府尹進行考校,這關乎到以後五年的任期。孫府尹許是這兩日就會見到公文了,而這次考校的主官是六王爺。當年我娘行商途中曾捎帶過一個孩子回京,路遇劫匪之時拼力救了那孩子一命。那孩子就是…六王爺府上第二子,封號直郡王…”
魏氏靜靜聽著,眼眸開合之間精光閃爍,幾乎是轉念間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甚至回府如何行事都想了個明白徹底,自然她臉上的喜色也是越來越濃。
“你這孩子,這樣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姨母原本還怕你以後被人所欺,既然你娘為你留了這樣的福澤,姨母也不多操心。是行商還是為官,你自己拿主意吧。”
方傑終於如願,起身笑嘻嘻行禮,“多謝姨母成全。”
魏氏喝了一口溫茶定定心神,笑道,“我回去同老爺提提這事,若是對考校有助益,自然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