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傑伸手摻了老頭兒起身,一臉惱色說道,“陳伯,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跪我。先不說我娘去世前就許了您一家的自由身,就是我創下如今的產業也全仗陳伯當初傾力相助。陳伯在我心裡,比老宅裡的那些人更親近。”
陳老掌櫃聽他說得誠懇,心裡的愧疚就輕了些。再想起當初跟隨的主子,眼圈兒也紅了,“少爺怎麼說起這些,當年沒有二夫人相救,老奴早就餓死街頭了。哪能有如今這般子孫滿堂、衣食無憂的好日子。若是夫人還在,老奴也就躲躲懶兒,可惜夫人去世的早,老奴親口應了夫人要伺候好少爺的…”
陳和生怕祖父想起往事太過傷悲,趕緊插話說道,“少爺,當日老爺上門之時小的也在,還是小的講給少爺聽吧。”
方傑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點頭冷聲道,“好,你仔細說來,莫要替任何人遮掩。你們都是替我打理產業,誰若是欺了你們,就同欺了我一般無二。”
陳和心裡感激,暗歎這麼好的少爺,怎麼就有那麼一群吸血蟲般的親人呢。
“少爺,那日小的在鋪子裡理帳,大少爺帶人上門要取十匹上好綢緞,說是與同窗打賭輸了彩頭兒。小的先前接了洛掌櫃的信,自然不肯讓他白拿。大少爺大發雷霆,帶著兩個書童把鋪子裡砸得亂七八糟,客人也嚇跑了。
大少爺當時就說要去老爺那裡告狀,小的以為老爺必定能夠明辨事理,不想下午的時候老爺居然親自上門了。喚了祖父到前面,當著眾人的面兒罰祖父跪地兩個時辰,然後硬是拿走了鋪子裡的所有存銀。”
說到這裡,陳和桌下的兩隻手已是握得緊緊,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畢竟身為晚輩,眼見長輩受罰卻不能代過,心裡那滋味真是比人家捅他幾刀都要痛。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又道,“祖父受了寒涼,又愧疚沒有替少爺守住銀錢就病倒了。好不容易請大夫抓藥,剛剛見了起色就坐車趕來了。少爺…少爺如論如何也要想個辦法吧,老宅再這般下去,幾個鋪子就要入不敷出了。”
方傑這般精明,如何不知陳和比起那幾家鋪子更是替自家祖父不平,但他心裡卻沒有半點兒不滿之意,反倒更覺愧對陳伯。
“陳伯,這事容我些時日,我會想個萬全之策。您好不容易來一趟,就在我這院子裡好好歇歇,天氣晴好就去城裡轉轉。我不敢說一定替你出了這口惡氣,但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事發生。”
陳老掌櫃嘆著氣慢慢搖頭,終是忍不住老淚縱橫,“少爺,老奴我馬上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哪裡就是忍不得氣受不得苦。說句實話,比起當年夫人受過的委屈,這又算得了什麼。
老奴就是心疼少爺啊,他們…他們都是少爺的血脈親人,老奴想躲還躲得了,少爺您可怎麼辦啊?”
方傑慢慢閉上了眼睛,心下寒涼之極,血親?是吸血的親人吧?
“陳伯,我心中有數,保管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您就安心歇息,好好養著身體。”他說完,又轉向洛掌櫃囑咐道,“一會兒就找個大夫來給陳伯把把脈,庫房裡的補品也每日多熬些。”
洛掌櫃趕緊起身應下,又去勸慰陳老掌櫃,“陳老哥,您看著少爺長大的,難道還不知道少爺的脾氣?您就放心吧。
走,我先陪您回去,咱們喝茶說說話兒。明日我再陪您出去逛逛,您的老家不就是這裡,您也得會會老友看看故鄉變沒變模樣啊?”
陳伯抹了眼淚,勉強打起精神,笑道,“那就勞煩老弟了。”說完這話,他起身又給方傑行了禮,這才扶著孫子的手臂退下了。
方傑送了他們到門口,眼望如墨般濃郁深沉的夜空,大口呼吸著寒涼的空氣,可惜那空氣就算結了冰碴也澆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為什麼?為什麼!
他真想立刻奔到那個男人身前高聲喝問他,到底把他和孃親當成什麼了?聚寶盆還是方家的管事奴才?亦或者他們可以是世間任何招財之物,唯獨就不是他的妻兒!
每一次受到苛待,每一次傷心,他都勸著自己說,那些人是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他的祖母!
他極力忍耐著剋制著,盼望他們有那麼一日能夠發現自己有多無恥、多殘忍…
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歲月有增無減,他們不但沒有收斂反倒越加張狂!
難道他們就這般篤定他礙於禮教和血脈,不能也不敢拿他們如何嗎?只能任憑他們予取予求嗎?
好,好,這次他一定不再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