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這才在門裡慢悠悠說道,“啊,原來是二叔啊,我以為是哪個潑皮無賴到我門前鬧事,卻沒想到二叔大晚上來砸侄媳婦的門,這…怕是於理不合吧。若是傳揚出去,村裡人還不定怎麼編排二叔呢。
當然,二叔還有幾分‘顏面’,不怕村人褒貶,我卻是要抬頭做人的。二叔就算真有事,也趕個青天白日的時候再來吧。”
張老二夫妻本來聽得有人報信兒,說蒲草進城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得了大筆的銀錢,他們歡喜的差點兒跳起來,扔下飯碗就匆匆趕來,不想半路張二嬸子灌了冷風肚子疼,去人家草垛後面拉屎,張二叔等不得就自己先跑了來,誰知反被蒲草抓了“於理不合”這由頭,結結實實澆了一盆洗腳水。
他這個惱怒啊,再想要大罵已是沒了剛才氣焰,冷風一吹又激靈靈打了幾個噴嚏,到底耐不得冷,轉身就走。
正好張二嬸子小跑兒趕過來,見得他這般模樣就道,“這身上怎麼溼了,難道那小娼婦動手了,明日我就告去里正家,看誰還替她說好話!”
張二叔冷得直哆嗦,一邊打著噴嚏一邊罵道,“你個蠢婦…阿嚏!你怎麼才來,懶驢…阿嚏!懶驢上套屎尿多!”
張二嬸有些委屈,嘟囔道,“我瞧著那劉家的柴好,就抱了兩捆送回家去了。”
張二叔氣急,一腳踹在媳婦兒身上就慌忙往家跑了,張二嬸一邊追還一邊問著,“咱們就這麼算了,不找那死丫頭算賬了…”
蒲草倚在門後,聽的兩人的吵鬧聲隨著夜風慢慢遠去,就直起身子,抬頭望向天空那又圓了一圈兒的明月,輕輕嘆氣,“爸媽,你們看女兒如今的日子多熱鬧啊,一點兒也不寂寞,所以,你們在那邊也不要傷心難過啊…是女兒沒有福氣,下輩子一定想辦法託生回去,還給你們當女兒,嫁個好男人,不讓你們像以前那樣操心了…”
明月仿似聽到了蒲草悠悠低語,輕輕嘆息間,把臉掩到了雲朵之後,不忍再看她臉上的淚珠被風吹落…
許是昨晚吹了風,蒲草早起微微有些頭疼,眼瞧著窗外才微微發白,雞叫尚且兩三聲而已,她索性就又懶了一會兒。
身側兩個孩子像尋找溫暖的小動物一般,團著身體面向她酣睡著,鼻翼微顫,清淺悠長的呼吸,帶著淡淡的暖意吹到蒲草臉上,讓她忍不住軟了心房,彎身在他們臉上親了親。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真是說不清,就說山子和桃花這兩個孩子吧,山子流落在村裡,沒吃沒住,還要被調皮的孩子們欺負。桃花當時剛剛死了孃親和兄長,整日被二叔一家苛待,自己尚且也是吃不飽,睡不好,卻在識得山子之後極力照顧,哪怕去她那窩棚喝粥也要帶著山子,而山子雖然認了自己做姐姐,心裡最在意的卻是桃花,就是張貴這親兄長呵斥兩句,山子都要像小老虎一樣衝上去護著桃花。
誰也不是命運之神,說不清將來這兩個孩子會不會結緣,會不會分開,會不會生怨,但是如今這幼年的時光,有這樣的情誼,也是人生難得的幸運了…
桃花翻了個身,伸出了小手蹭了蹭鼻子,手臂上的中衣已經舊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邊沿兒也磨損的起了毛邊兒,蒲草悄悄替她蓋了蓋被子,突然就覺鼻子發酸,自己這般大的時候,可是比桃花要幸福許多,起碼吃穿不缺,甚至比普通孩子要好的多。
家裡老爹雖然只有小學文化,卻是村裡有名的萬能之人,腦子活絡,人家在循規蹈矩種地的時候,他已經建了溫室大棚,等到村裡人一窩蜂的跟風時,他又改養奶牛,等養奶牛成風,他又改養雞場…
老話說,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後三十年看子敬父。老爹如此精明能幹,引領致富風潮,她這個做女兒的自然備受村人喜愛,老爹也是她的驕傲。
但是後來她考大學了,工作了,見多識廣了,老爹在她心裡就漸漸矮了下去。老爹的嘮叨,老孃的催促,甚至讓她厭煩,一度謊稱忙碌不願回家。
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她這般不孝,一場車禍送她到了異時空,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讓她日日思念爹孃,以贖前罪…
可惜她縱使萬般悔恨,這一份思念也終究無力穿越時空,投送給另一方的爹孃,只能讓嘆息在空蕩的屋子裡迴旋、飄落…
窗外的雞鳴,一聲連一聲的響起,蒲草回了神,長長吐出一口氣,迅速穿衣下地,開始新一日的忙碌。
院角的泥土很是鬆軟,她輕易就鏟了小半籃子,澆水和泥,直接抹到了鍋沿兒邊上。
昨晚新安的大鐵鍋黝黑厚實,看著就讓人喜歡,倒水刷洗乾淨,砸碎兩根大骨頭扔進去就熬煮起來,待得熬出了滋味,就在小罈子裡舀了一碗細面,小心翼翼的撥了些指甲蓋大小的麵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