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和山子吃得下巴都沾了湯水,蒲草扯了袖子替她們擦抹乾淨,又把鍋裡的兩塊骨頭揀了出來,先挖了骨髓喂到他們嘴裡,這才讓他們各抱一塊啃起來。
春妮見了心下嘆氣,忍不住問道,“你們一家以後準備怎麼辦啊,那三百斤苞谷交了稅糧,可就半粒都不剩了,這一冬要吃什麼?”
事關以後的飽腹問題,一家大小都抬了頭去看蒲草,蒲草倒是早有打算,慢悠悠吃光最後一塊豆腐,抹了抹嘴這才笑道,“每年交稅糧,不是也能用銀錢替代嗎?家裡還有一兩銀子,足夠二畝地的稅銀了,正好把苞谷留下做口糧。”
春妮想了想,點頭贊同道,“這樣倒也行得通,只不過以後你手裡可就沒銀錢花用了。”
張貴兒早把那一兩銀子惦記上了,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想著先添些紙筆,還能去學堂讀上兩月書,畢竟家裡出事這一月他已經落下很多功課了。
此時聽得蒲草要用餘錢交稅,他的臉色立時就黑了,大聲反駁道,“不行,你答應要讓我回學堂讀書的,交了糧稅我拿什麼買紙筆、交束脩?”
蒲草一直瞧不上這張家老二,除了原本記憶裡那些她捱打捱罵之時,這小子冷漠以對所留下的怨氣之外,更主要就是因為他太過自私自利,不過學了幾篇狗屁文章,就抱著什麼禮儀規矩把自己當聖賢要求了,張二叔一家那般欺負,他都不反抗,生怕讓自己沾了不敬長輩的惡名。當然,若是隻他自己一人,折騰死他也是活該,與人無干。
但同他一處遭殃的還有桃花,只有七歲的桃花,也同樣餓肚子,同樣被張家孩子欺負,他居然都能視而不見,完全不替妹妹著想,實在可恨。
今日,他又把自己讀書放在了一家人飽腹之前,更是讓蒲草惱火,死死盯著他,雖是不曾開口說話,但那眼神已是把他鞭笞了無數遍。
張貴兒心裡發虛,卻還是梗著脖子說道,“你在里正和長輩們跟前答應過,你不能食言!我是張家唯一的男丁,以後張家要靠我光耀門楣,你…”
“哐當!”蒲草重重放下手裡的陶碗,冷笑出聲,“我怎麼的?你想說你是張家唯一的男丁,我就要敬著你,什麼都以你為先?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有沒有讓我敬著的模樣?身為張家唯一男丁,妹妹餓肚子、捱打罵的時候,你在幹什麼?別說保護妹子不受欺負,不是張家男丁該做的事?
這些暫且不說,你覺得你是張家男丁,張家的所有人,所有銀錢就都應該可著你使用,那你這男丁,是不是也該為張家做些事兒啊?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為這家做什麼了?賣糧食還是贖房子,哪樣你出力了,就是去張二家討要物件兒都被打得鼻青臉腫回來,你就是個廢物,不老實夾著尾巴做人就算了,居然還敢大言不慚,讓一家人捱餓供你去讀書?你不覺得臉上發熱嗎,不覺得心虛嗎?”
張貴兒被蒲草如此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簡直氣得要昏厥過去,想要反駁又著實理虧,最後只能哆嗦著嘴唇,說道,“你這…惡婦,你答應…答應里正大叔,要送我去讀書…”
“對啊,我是答應了。”蒲草應得痛快,可惜轉而又道,“但是我沒說是哪日送你去學堂啊,就算過上十年八年再送你去,誰也不能說我不守信諾啊,我一個弱女子,能贖回房子,能保得那你們大大小小吃飽肚子不餓死,就已經算是有能耐了!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要讓妹妹寡嫂餓著肚子,供你去學堂讀書,才應該被所有人恥笑吧。”
張貴兒如何是蒲草這刀子嘴的對手,搜腸刮肚半晌到底找不到反駁之言,最後不知是為了遮羞還是真氣狠了,一頭倒在地上聲息皆無。
桃花驚叫著就撲了上去,哭喊著,“二哥,二哥…”
春妮也慌了手腳,放下了陶碗湊到蒲草身旁,小聲埋怨道,“你這是何苦,就算是這麼個道理,也要好好同他說啊。”
蒲草瞧著桃花的小腳兒不小心踩錯地方的時候,張貴兒疼得眉頭抖了抖,忍不住冷笑出聲,應道,“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利習慣了,若是不時時敲打一下就要上房揭瓦了,我可不想辛苦養家,最後還養出個大爺來。”
春妮見勸不動,就喊著劉厚生趕緊把張貴兒扛起來送回房去,桃花要跟上去,卻被蒲草叫到了跟前,小丫頭眼睛裡蓄著眼淚,神情怯怯的,顯見是心疼哥哥了。
蒲草嘆氣,拉了她到懷裡替她擦了眼淚,才道,“放心吧,你二哥昏倒是裝的,等晚上吃飯時保管他就好了。”
小丫頭有些不相信,卻又不敢不聽,只是小聲應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