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個情報得透露在此了。吳楚他不姓吳,他姓應,應吳楚。他老爸應友峰是個專門做風車的手藝人,跟排扇葉子一樣極愛較勁,兒子出生之後,他故作謙虛地說就憑他這輩子這點點出息,要風是得風,但再好的風也是別人家的,他一個做風車的,根本就不想要雨,好不容易生下了個兒子,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應該一無是處才對,所以就給兒子取了大名應吳楚。
但他又不是真的甘心,自己跟自己取的名字也較上了勁:就算他一無是處,也是上天賜給我的不是?於是應吳楚的小名就叫了天賜。很多人叫他應天賜,也有人叫他應主任,但還是有不少人,以為他該是吳主任。
——複雜,當官的就連名姓都很複雜。
要理清這些關係,還是去翻翻《情舟記》中的“殺人坳”卷吧。
至於顏順,不姓顏,而是姓徐,徐顏順,大名鼎鼎,在龍王鎮長盛不衰,就是徐會計。
從清晨到黃昏,也就是簡洛和馬嘨嘨沿河走了二十里,到了這條小河最美的那個拐彎的抹角處,停下來玩釣魚兒,打水漂兒,直到那塊海碗大的大石頭“通”的一聲響這一段時間裡,簡洛家鄉簡洛橋大隊出了件大事。
這大事就是吳楚和顏順帶著一班人造成的。
馬嘨嘨在那裡“通”地一聲,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就在同時,顏順剛剛把七萬八千九百一十元人民幣裝進他的皮挎公文包,拉鍊“呼”地一聲,像是出了口長氣,也像是如願以嘗,終於吃飽了,它那張大了快一整天的大嘴巴,終於滿足地閉上了。
顏順把那隻拿錢的手在媲股上擦了擦,又回到額外一揮,吼了一嗓子:“回吧!”
於是,一班人馬帶著三臺黑白電視機,趕著一頭老母豬,一窩小豬仔,幾頭肥豬,五隻羊,兩頭牛,還有各種值錢的物件,形形銫銫,背的背挑的挑抬的抬推的推,像極了打了勝仗的雜牌軍,鳴金收兵。
仍是吳楚推著破腳踏車一步一步穩健前行,顏順騎著摩托慢慢地跟,沿著簡洛橋那條老牛筋一樣的鄉土小公路——他們打道回鎮。
太陽打斜,陽光像大掃把,在後面對準了他們。
摩托車像一身光鮮的徐顏順一樣,特別逗光,油光閃亮。吐!吐!吐!它瞪大兩隻牛眼睛,一下一下地蹬揚起塵土,也落了些上身,就連它的媲股,也不乾淨。
2★.
簡洛拾起最後一塊瓦片,一揚右臂,鏟了出去。
那瓦片“蹭蹭蹭”在水面上連蹦了數十上百數百下,蹦得又高又遠,越蹦越快,看著看著就蹦過了河面,到了對岸邊,又忽地一個特高跳,上了對岸,又是一跳,兩跳,三跳,進了草叢,看不見了。
從簡洛橋帶來的最後這塊瓦片一丟開,簡洛直起腰來,如同竹筍拔節,好似葵花仰臉,立即有了硬度,有了支點,有了質感。他雙手叉腰,目送那塊瓦片,如同在送別一個老同學的背影,不捨留戀。
馬嘨嘨看得鳳眼圓了,櫻桃嘴O了,秀項鹿了,纖腰蛇了,返身就對著簡洛一個熊抱,像頭斑馬一樣鳴叫起來:“洛洛,我的洛洛,嘨嘨愛死你了,嘨嘨就是想看你這個樣子,我的洛洛呀!”
嘨嘨就是這樣率真,也許就是她這樣的真性情,才能把馬大爺那一身神仙都想下凡來進餐的廚藝學到手吧。
馬嘨嘨是鏟飄萍兒的高手,簡洛是高手的師傅,他手把手地教會馬嘨嘨。
在嘨嘨熾熱無比的真情包圍裡,簡洛卻想得更高更遠,冷靜地超出了眼前,他明瞭:就算他再有本事,世界那麼大,他開足了馬力,又能剷出多少?高明的人才,就算再多,也是不夠用的。
思想上了路,誰也關不住,這才是男人!
婚齡還沒有到,就還沒有成熟?這樣想的人,哪怕他百歲高齡,也還沒有長大。
他們雖然是來訂情的,但簡洛還是帶著執迷而來。執迷是種心靈境界,要進入已經很難,走出執迷卻要機緣。而且走出執迷境的下一個境界是很不確定的,有很多種選項,只有真正過了,才知道在哪。
簡洛把她拉到大石上坐下,把她的頭攬在胸前,把她的頭髮攏了攏,對著她的耳朵輕輕道:“我是不是說過,最初,一個命運的石頭投入生活的河流時,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總有一鍋笑窩,一片笑魘……”
3★.
“是呵,我還記得。”她在他懷中吐氣如蘭,“你說過,任誰像石頭一樣投下在生活的洪流中,總會有一陣笑窩一樣的漣漪來迎接,但還等不到漣漪消散,他們都會很快沉淪,或者隨波逐流了。在水流的衝擊下,終必變得圓滑,越來越圓滑……”
“是呵,我們說的是石頭,也說的是人。”
“你還說,人們真像那被扔出的石頭,一旦飛動起來,自已又能改變得了些什麼呢?”
“那是過去說的,我今天忽然想通了,像就是像,像不等於就是。”
“不等於!這是人人都知曉得的,卻沒有幾個人去深思,去利用。”
不等於!物是,人則非。人是有能動性的,似物而非物,物物各誌異,似人亦非人。明白非中意,修養諸謎清。
當真正明悟了人像石頭像瓦片時,就是在心境上跨進了人性通物性的境界,與物性相交通,且共從容,也就走進了物盡其用,物力亦是我力的大道上。
當簡洛再明白了“人不是石頭,不是瓦片”後,心境的修養就登上了另一重天地,那是‘有主’之境。先主導了自己,再主導物物,有了主,才能使謂賓定狀補有了主心骨,才有可能聚沙成塔積水成淵。這一境界,也就是領袖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