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小鱷抬頭看了看那個監視器,突然問:“誰在看?”
明亮猶豫了一下,說:“我。現在你住在這兒,而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應該由我看。不過,我早把畫面關掉了。”
碎花小鱷沒有接話。
明亮掂了掂手裡的治療帽,又說:“雖然你要出院了,但還是遵守醫院的規定,把這個帽子戴上吧。”
碎花小鱷有些警惕:“這個帽子是幹什麼用的?”
明亮撒了謊:“它裡面有些裝置,材料是電氣石,可以讓人體放鬆,舒緩緊張情緒,減輕壓力,屬於保健類。你看,我也經常戴它。”
碎花小鱷把治療帽接過去,戴在了頭上:“其實我挺喜歡戴帽子的。”
明亮說:“它很柔軟,睡覺時也可以戴著。好了,你休息吧,我要下班了。沒事的時候,不要總一個人待著,出去轉轉,或者跟媽媽通通電話。”
碎花小鱷看了看明亮,又一次很突然地笑起來,好像聽到一個孩子說:蘋果的媽媽是梨。
明亮眯著眼睛問:“小鱷,你笑什麼?”
碎花小鱷說:“沒什麼,我想起了一個笑話。”
明亮問:“什麼笑話呢?”
碎花小鱷說:“我不想說,很無聊的。”
明亮想了想,說:“好吧,那我回家了,晚安。”
碎花小鱷整理著頭上的治療帽,好像非常喜歡它。
明亮並沒有回家。
她穿過花草夾著的甬道,回到了診室,迫不及待地觀察101病房監視器。她的電腦上有兩個系統,可以隨時切換病房監視器和大腦監視器,既可以瞭解患者的一舉一動,也可以瞭解患者的所思所想。
碎花小鱷果然沒有摘下那頂帽子,她從椅子上移到了床鋪上,繼續看畫冊。明亮注意到,她的一隻眼睛被書擋住了,另一隻眼睛留在了外面,可以看到病房監視器。雖然現在她的兩隻眼睛都在畫冊上,但明亮覺得她是故意的。
她在想什麼?
明亮開啟了她的大腦監視器,奇怪的事發生了——電腦螢幕裡出現了一個小電腦螢幕,小電腦螢幕裡又出現了一個更小的電腦螢幕,更小的電腦螢幕裡又出現了一個更更小的電腦螢幕……層層疊疊,就像無窮盡的鏡子。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碎花小鱷正在想象——明亮回到了診室,坐在了電腦前,正在監視她的大腦?
明亮霍地明白了!
隨著她注意力的轉移,畫面上一下變成了一頂黑色的頭巾帽。
她猛地把帽子拽下來,朝裡看了看,裡面裝著十六個電極!有人把碎花小鱷治療帽裡的電極卸下來,裝在了她的帽子裡!
再看螢幕,什麼都沒有了,變成了黑屏。
明亮心神不寧地在診室裡走動。她陷入了碎花小鱷患病時曾經有過的那種恐懼中——到底是誰?
她是醫生,她知道,天下本無事,某些精神病之所以成了精神病,正是因為不停地自己嚇自己。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再想這些事兒。沒什麼危險,只有一種危險,那就是你認為自己有危險……
她強制自己放鬆下來。
乾點什麼呢?
戴上這頂帽子,再從電腦螢幕裡看看自己在想什麼,嗯,一定很好玩兒。
這樣想著,她就重新戴上了帽子,然後坐在電腦前,注意力卻沒有放在螢幕上,她回憶起了她的前夫。畫面中出現了他的容貌,很多年沒見了,他的五官變得有些模糊,他對著她大吼大叫。她記不起他們在吵什麼。說起來很悲哀,兩個人離婚並不是因為“小三兒”,僅僅是兩個人的性格合不來。真的合不來。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1400天。1400張日曆是一本厚厚的書,裡面有1400種滋味。
佛說:修500年才同舟,修1000年才共枕。三生修一世。
明亮一直覺得,她和他很可能太急切了,只修了750年就來到塵世做了夫妻,這導致他們欲合不能,欲分不能。有的男女同船過渡,分開後,結束就結束了。可是他們不一樣,偏偏多修了250年,這不可改變地註定了他們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邂逅;有的男女同枕而眠,結了婚,開始就開始了,可是他們又不一樣,偏偏少修了250年,這毋庸置疑地註定了他們要發生無休止的爭執和吵鬧。
250年太漫長了,他們想減掉它,但前生前世的那兩份虔誠是不可抹殺的。他們想利用今生今世在一起的日子一點點填補它,但他們的生命又沒有那麼長……
作為一個男人,他太挑剔。他因為她認為他太挑剔而認為她太挑剔,她因為他因為她認為他太挑剔而認為她太挑剔而更加認為他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