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洪荒嘆道:“先民愚昧,愛以活人獻祭,妄圖取悅神靈,民智漸開後,便少有這種愚行,而改用物犧。這層道理,沒藏颯乙不會不知,卻知而故犯,以會獵為名,行此紅祭之事,如此倒行逆施,將來必遭天遣。”
桂紅莜道:“不行,我得去救下這隻虎。”
苦水道:“不單你想,我就不想麼?可咱們打得過沒藏颯乙麼?打不過,就只好在一邊看著了。”
虎兒吞吃過兩口人心人肝,側轉頭聽了聽,甩掉口中物事,又朝一人撲去,顯是不滿於吃肉,它還要殺人。
那人驚慌之下腿腳已然失靈,如何能跑得開?那虎照準人的肥2臀就是一口,撕下一片肉拋開,跟著又去撕扯。那人呼天叫地,叫爹叫娘,卻無一人出手助他。
血肉之人,如何禁得起兇虎這般撕咬?那人轉眼間便已癱倒在地。桂紅莜嘆道:“就算只咬人,不吃人,想要把這許多人全都咬倒,這虎累也累死了。”
眼看著這虎又向下一人衝去,莫出英劍身一搖,與劉椿捷夾攻而上,合圍這隻苦命牲畜。有這兩人出手,只過不數招,莫出英一劍刺穿虎頸,與劉椿捷帶同諸人,收拾起兩具殘壞人屍退下,空場上只留下一隻死虎。
桂紅莜道:“既然要殺虎,何不索性一劍殺了,非要放它出來傷幾個人?我看不明白。”
瞿靈玓道:“沒藏颯乙行事,就是要讓人看不明白,動人眼目。”
包洪荒道:“這就是所謂活祭,要以活人的性命為祭。”
眾人退下,塵土落淨後,黃長波走入場中。她今日也棄卻華豔,穿了一身素色衣裳,指使人眾將三隻大鼎正對著木塔安放端正,鼎中滿堆待燃香草。這三隻鼎也非易得之物,但沒藏颯乙做事,總不好只用尋常寺院的香爐大鍋,縱然再難尋難找,也總有人能找尋得到。真不知是何樣的古人,能當得起此一場祭拜。
沒藏颯乙行至鼎前,親手敲石取來新火,將香草一一點燃。
瞿靈玓四下看了看,說道:“只可惜沒有聲樂。”
包洪荒道:“如此規模,再想用音樂,堪用的也只剩下戰國編鐘了。這個東西,可遇不可求,就算是沒藏颯乙,他也不能憑空變造出來。用別的東西反不如不用,是故便不用聲樂。”
鼎中所燒不知是何物,香氣清馥醉人不說,更有一股霧氣蒸騰直起,飄過木塔頂臺,河邊秋風不小,竟不能將香菸吹散。瞿靈玓於香草一事算得上有心得,也說不清這種香草的來歷,不由感嘆崆峒派中真有能人,更感嘆他們有此能為,偏偏不肯去做真正的有益之事。
沒藏颯乙微微舉首,遠看天外。若有所思良久,從衣袋中取出兩頁紙,似看非看,誦讀起來。
以他的內力修為,想將言語送到諸人耳中,實在易舉易為,沒藏颯乙卻只象常人那樣輕聲誦讀。一番苦心撰就的言語似乎只想說給那位古人知道,不願叫無知俗人也聽了去。瞿靈玓道:“咱們走,不看他們裝神弄鬼。”
苦水笑道:“這時就走,你們必定會後悔,跟我來。”
四人出離人群,來到一處空闊地面,苦水運起內力,耳中聽,手中用劍在地上寫:
“時近深秋,野露長揚。沒藏颯乙有事南下,行經將軍古渡。途遇長者,得知將軍者,武人劉裕也,野人不識一國高祖武皇帝,鹹呼以統兵劉將軍,設渡記其舊事。”
瞿靈玓道:“爹爹說過,劉裕是個好漢子,強過趙匡胤不知幾千幾萬倍,真正是殺出來的功業。”
苦水手下不停:
“閒言過耳,如巨石入水,掀起無數波滔。吾不忍徑去,念及遠古四時皆有祭禮,遂生郊祭之意。”
苦水寫得隨意之極,全似才子自家提筆做文,順暢無礙,可見耳中聽得清晰,一字不曾漏過,一字不曾誤聽。這等功力,桂紅莜略遜,瞿靈玓自是不如,包洪荒內力或許還強過苦水,但運使法門太差,這件事,真還只有苦水一人能做得到。苦水寫道:
“吾人棲身草莽,一介布衣,所祭者,亦草莽之劉裕,布衣之劉裕,非為帝為王之劉裕。所拜者,英雄之劉裕,豪傑之劉裕,為按劍殺人之劉裕,非開國為帝之劉裕。”
苦水停手不寫,說道:“怎麼全都是劉裕劉裕?這等文章,實在是丟人,也真不好拿出來大聲誦讀。”說道:“下面說的全都是劉裕的功業,不必費事去寫,你們自家找書來看反而更好。”
半晌說道:“他說劉裕是個苦賤之人。”
“是個無賴,賭博欠債不還,被人捆起來打過。”
“說劉裕是個好漢,一人打退過數千人。”
瞿靈玓道:“說打散還差不太多,若說打退打敗,不論誰說,我也絕不會信。”
苦水又聽了片時,說道:“他苦心覓來的字句,我也不好埋沒了。”寫道:
“奮起寒微,攘袂而起,所向無前,所向無敵。大旗到處,無往不捷,每一進階,雄才蓋世,跨世梟傑。”已是有字無句,好在其意三人都還能懂,不算勞而無功。
又道:“下面說到劉裕東討西殺了,這些四六句,史書上寫的保準更好,你們還是看史書去吧。”住手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