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瞿靈玓向苦水、包洪荒說明吳昊去向。苦水嘆道:“這個吳先生,他若硬要到崆峒山去鬧,難不成我還真好出手去攔他?又必然就能攔得住?他終究還是嫌我這個讀過佛書的人礙眼,終於不辭而別。他在官場上翻滾了這麼久,此次又帶足了銀子去汴京,阮逸還真討不出好來。這個阮逸還真有點冤枉,起了沒藏颯乙這場大火,卻連累了阮逸這個池魚,這等飛來橫禍,他只怕做夢也想不到。吳先生既決意去做,我就算要攔,也必攔不住。不過,他若真能圖謀了拓撥元昊的性命,另替夏國立一個凡庸的君主出來,這對趙宋官家,對百姓還真有好處。可是,他就不再想推翻趙宋一家了麼?”
想了許久,說道:“我這也是胡亂操心,說不定等帶出了張先生的家屬,吳先生還有別的妙計去圖謀趙皇帝,反正我也猜不出,也就不要再去猜了。一個張元先生,一個吳昊先生,這二位前生必然都是鋦大缸的。”
桂紅莜道:“大師,你這話不光我聽不懂,只怕瞿姑娘也聽不太懂,你可得細說說,為何是鋦大缸的?”
苦水道:“匠人修補器具,動手之前,往往先要用言語引開物主的眼目,再偷偷用器具在破損的地方敲上一下兩下,讓損毀變大,這樣下手修補更容易,也更好賺錢。張、吳這二位,一遇上有解不開的難題,便將亂子弄大,再從大亂中尋覓下手之機,手法跟補缸全都是一樣的。”
桂紅莜道:“大師,看來就算是你們出家的僧人,日日修心煉性,心裡還是會有壞念頭。”
苦水道:“人強過禽獸的地方,全靠多知多見,會使用頭腦。不論如何偏僻的寺院道觀,畢竟也都還在人間,出家人知道些鬼伎倆也不足為奇,更不足以為恥。”
包洪荒道:“可見人之初,性本惡,想學好是千難萬難,學壞卻是無師自通。這個人世,能有眼前這般模樣,並未糜爛到底,已然很不容易了。”
瞿靈玓笑道:“包二哥,真想學壞,也不象你想的那樣容易。不然的話,你為何就不能設個陰毒的好法子出來,收拾了沒藏颯乙?那時候咱們消閒無事的,該有多好?”
包洪荒猜想半晌,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真想學壞,也很不容易。世人都愛用心思,但真正會用心思的,卻並不很多。”
瞿靈玓笑道:“你知道就好。”自蔡州城外起火起,再到牛嶺峰連敗,楚青流劉奇蟾音訊全無,這許多日子,她還很少有過這種笑模樣。
離渡口約摸還有一箭地,迎面遠遠跑來四匹馬,只看馬的步態,馬上騎手的身姿,就知必是崆峒派的人。
來人到十餘步前下馬,一人來到近前行禮如儀,將四人名號一一都稱呼到,看其態勢神情,對各人熟識得很。就連吳昊孤身出走,他們也似已然知悉,因此雖說未能見到吳昊,言語神態中卻見不出有何驚奇。
苦水包洪荒無言還禮,瞿靈玓桂紅莜卻只是微微點點頭,靜看他們有何話說。
那人道:“沒藏先生離了牛嶺峰,又去河北真定走了一遭。”頓了頓,見無人發問接話,才又說道:“應天教盧子牛盧教主那等人才,當真世間少有,沒藏先生一掌打死了他,心中未嘗就不後悔。既到東邊來了,便特意轉了個大圈子,到盧教主墳上走了一趟,祭奠他的亡靈。”
桂紅莜道:“裝模作樣,假仁假義,這種事也只有沒藏颯乙能幹得出來。”
那人道:“自打沒藏先生出離賀蘭山,所到之處,群雄或是歸附,或是歸降,當然也有不識相逃避的,也有拼死反抗的,卻終究還是順服的多,不服的極少。應天教就是不服的,沒藏先生看在盧教主的面子上,對應天教很是優容,並未大加誅滅。擒下了他們的人,也只是看管起來,好生教導。能如此行事,這番心意總不是別人一句假仁假義就能隨口抺掉的。”
苦水道:“沒藏先生既能有此善念,就該再進一步,任由江湖上的朋友率意行事,自由過活。願意追隨你們的由他,不願跟隨你們,想自行其事的也由他,彼此井水河水兩不相犯,你說那又多好?這就叫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為什麼要非要用強力去逼迫人家聽你們的?這幾句話,你能替我帶到麼?”
瞿靈玓道:“大師,就算是如來佛祖轉世,對著沒藏颯乙說法三年,也未必就能說動他。他這個人,不信天道,不信神佛,只信他自己,不相信會有地獄,也就不怕死後會下地獄。”
那人道:“明日己時三刻,就在東邊三十五里外將軍渡,沒藏先生要設祭拜祝一位古人的英靈。四位身上也無多少事,不妨多行幾步路,到場見識見識。這種大祭,先秦時或許常見,秦漢以後人心不古,就不易見到了。”
桂紅莜道:“身上無事?難不成沒藏颯乙已料定咱們再也奈何不了他、已與死人無異了?”
包洪芒道:“大師,這種大祭,若能辦得好,不失古風古韻,倒也值得一看。”
苦水道:“秦漢之後少有大祭,這話不假,卻也不全是因為人心不古。在我看來,卻是後人明知道自己再也追摹不了古人,勉強去做,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索性就收手守拙,這正是後人的聰明處。”
瞿靈玓道:“他們心底裡還是盼著咱們去看看的,這才會扣著那位古人的名號不說,好來引動咱們。想要咱們去看,偏又不明說,還硬要做出毫不在乎的樣子,也真難為了沒藏先生。”
桂紅莜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就不去看,不湊這份熱鬧,叫他們白白費事。”
包洪荒道:“你這就是因小失大了。這場事,由沒藏颯乙親手操辦,就算不如古人,也必有可觀之處,我倒很想見識見識。”
瞿靈玓道:“聽包二哥這麼一說,咱們若不過去一開眼界,說不定真還要後悔。好在就算是個當,咱們還上得起。”
四人便不過渡,打發走了報訊之人,就在當地住下。次日早飯過後,朝將軍渡行去。
幾十裡地,抬腳即到。這兩天接連回暖,正是十足的小陽春天時,一路上遠近鄉農扶老帶幼縷縷不絕。四人跟隨大眾行走,倒也省事。
黃河流行至此,盤了老大一個緩彎,才重又掉頭東去。豐水時,河水橫披漫溢,此時水淺,留出長四五里、寬二三百步一條長灘。河灘最闊處,己用原木高高搭起一座大臺,臺頂平鋪木板,總有兩間房基大小。
桂紅莜道:“搭這樣的高臺,我看不象是要祭拜,倒象是要比試輕功,這樣高的臺子,我是躍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