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才過,村裡便有大隊人馬湧入。腳步聲,馬蹄聲,夾雜著眾人輕言輕語,馬匹嘶鳴噴鼻,刀劍撞擊,火把照耀。擾動之下,有狗叫雞鳴,有小兒驚呼,諸般動靜齊來,霎時吵翻了這個不大的村莊。
劉奇蟾、苦水、包洪荒堅臥不起以示不屑,楚、瞿、桂帶同堯舜二婢隱於門後牆後偷看。見來人全都是江湖人裝扮,所乘皆是良駒,所帶兵器諸樣皆有,時時都能見到崆峒派特有的細弱輕劍,看來他們終究還是到了,只是不知沒藏颯乙是否親來。
天色大明時,劉奇蟾慢慢起身,苦水細細品茶。辰時過後,吃了早飯,一行人各帶刀劍,往峰頂2進發。
才一出門,就見峰頂人影晃動,隱隱還有羌笛吹奏聲。劉奇蟾冷笑數聲,將脖項一扭,對準峰頭方向發出一聲長嘯,叫聲才出,道路兩旁林木上樹葉譁拉拉一陣急動,似乎有疾風吹過。樹葉猶在旋舞,峰頂人影已紛紛止步,笛聲頓時收歇。
受他嘯聲所撓,堯舜二婢再也邁不出步,相互扶持才沒當場摔倒。桂紅莜過去在二人後背拍打兩下,兩人長舒一口氣,立於原地閉目調息片刻,才重又邁步再走。
桂紅莜道:“道長,你這是佛門的獅子吼功夫麼?”
劉奇蟾冷冷說道:“我這不是獅子吼,我這只是驢子叫。”
苦水笑道:“還是驢子好,驢子好養活,有草吃就行,還能出力做活,不象獅子那樣吃白食,還非要吃肉。”
劉奇蟾道:“驢子才吃素,獅子是吃肉的。”噗嗤一笑,說道:“看來還是驢子跟佛門更親近些。”這一僧一道都是無拘無束之人,心裡有了念想,就得半真半假說上幾句玩笑話。
瞿靈玓道:“道長,苦水大師處處都捧著你說,你怎麼還說驢子跟佛門更親近些呢?”
劉奇蟾道:“他捧的只是驢,並不是我的驢子叫。丫頭,你也太多心了。世人常用禿驢來罵人,在我看來,可著實委屈了驢,驢吃素之外還能做活,禿驢除了裝裝門面吃上一點素給人看,一點活都不會幹,簡直連驢都不如。”
苦水道:“驢不是禿驢,禿驢也不是和尚,和尚也不是苦水,苦水更不是我。”
桂紅莜道:“大師,聽你說話,比劉道長有趣得多。等閒下來,我要到你禪院去住上幾天,好好聽你說話。”
苦水笑道:“這也不能算是有趣,只好算是裝神弄鬼、故弄玄虛罷了。”
一行人說說說說講講,直登峰頂。禿石山上已聚齊二百餘人,劉椿捷、莫出英、梅佔峰、劉繼、晏龜年等人均都到齊,餘下諸人,多是西北新近歸附各家派的首腦樑柱。鐵船幫遠在東南揚州,其新任幫主郭劍銘倒也廁身其間,很是引人眼目。此外稍奇的是,並不見有天西老營的人,更不見那個左營主姚大鵬。
崆峒派在峰頂一東一西擺下長長兩行座椅,椅前設有茶桌,桌上茶盅茶壼齊備。會鬥本是瞿廣瀚提議,崆峒派又是晚來,卻全然是一副主人做派。
劉奇蟾冷笑道:“咱們還沒死呢,他們就這樣裝樣擺闊。看這個樣兒,咱們若要死絕了,他們得了勢,勒逼著收了銀錢去,還不知會怎樣折騰,絕不會拿來救助什麼窮人。”
苦水笑道:“人家這叫講究禮數。有茶水給你喝,你還要挑人家的不是,你也太會冤枉人了。”
莫出英過來引導諸人到西邊一排椅上入座,聲言沒藏颯乙還未到,但必定會來。他面頰上“出英”兩個字深印不滅,見了劉奇蟾這個下手的仇人還要強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也真是難為了他。劉奇蟾全然不拿正眼看他,彷彿壓根就沒見過這個人。
劉奇蟾才喝過兩口茶,郭劍銘從人叢中走出,來到楚青流面前抱一抱拳,說道:“楚大俠,你今天到這裡來,自然是為了維護亂人盟瞿家父女,我今天來,則是要替鐵船幫的兄弟復仇雪恨。”
“楚大俠的義父姜悅服先生雖說也在鐵船幫的碼頭上管過帳,卻未曾入過本幫,他被亂人盟殺害,卻不該由我來管。說雖這樣說,姜先生跟鐵船幫總還有點故舊之情,我只想代幫中弟兄們打聽打聽,問上一句。請問楚大俠:你也追索了這麼久,你可為姜先生報仇了麼?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義父之仇,也該差不太多。你放著義父的大仇不報,卻反替仇人奔走出力,日後雖也能落個多情的美名,卻也必定有人會說你忘恩負義,你真就能一點都不在乎麼?”
楚青流道:“你說完了麼?若是說完了,就退回去。今天的事,只與沒藏颯乙一人有關。”
郭劍銘道:“再說兩句也就完了。楚青流,當初若不是有鐵船幫救你,你不滿週歲便已葬身水底,沒有你義父姜悅服姜先生養育,你也不能長大成人。鐵船幫遭亂人盟屠戮,姜先生被亂人盟殺害,你竟能忍心不理,虧你還好意思在人前招搖。我說完了,你動手殺了我吧。”
楚青流道:“你也知道,不論你說出何等言語,我都是不會殺你的,退下去吧。”
瞿靈玓淡然道:“我若是沒藏颯乙或黃長波,早就先殺了這個郭劍銘,再殺盡鐵船幫的人。”
桂紅莜奇道:“殺盡鐵船幫的人?為什麼?他們眼下可是一家人哪。”
劉奇蟾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懂的?當初若沒有鐵船幫的人多事救起楚青流,今天也就沒人出來壞沒藏颯乙的事了。沒有楚青流,我劉奇蟾不會到這荒山裡來閒逛,苦水大師也不會來,你桂姑娘也必不肯來。歸根結底,都還是他們鐵船幫多事,救活了楚青流一條命。不殺光鐵船幫,怎能出盡我心中這口惡氣?所以說,必殺鐵船幫,還必得殺得乾乾淨淨。也好叫人都知道,縱然是過去無意中做下的事,只要對不住沒藏先生,也是對不住,沒藏先生也要殺人來立威。”
桂紅莜道:“你這樣說,聽起來也有點道理,不過你這道理全都是歪理。”
劉奇蟾道:“歪理?他們這些人,什麼時候講過正經道理?黃長波在襄陽綁架梅家那個丫頭,說的還不全都是歪理?”
若論鬥口攻心,郭劍銘怎能跟劉奇蟾這種老狐狸相比論?只兩句話,就將鐵船幫置於險地。沒藏颯乙此後若能順風順水倒還好說,若是遇上挫折,惱怒之下,難保就不去找鐵船幫的麻煩。
郭劍銘怒極,卻又不敢跟劉奇蟾相爭,氣到面紅耳赤,說道:“你少要胡說八道,沒藏先生行事最講道理,跟你們絕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