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逸道:“楚少俠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還是信不過我。天下並非只有俠客之流才按良心行事,就算是儒家,也是講求良心之學的。我奉皇命開創探事特司,絕非為了個人的私利,只是想替朝廷分憂。目今江湖看似太平,實則暗潮湧動,一旦爆發出來,變動必定不會小。西北出了個亂人盟,最近就生事不少,楚少俠想必早已知道。”
楚青流道:“阮先生,所謂人各有志。你願為朝廷出力,有人卻視朝廷為洪水猛獸,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自古有無數人說過憂國忘家,視死如歸,他們口中的國,哪裡是什麼國,只是朝廷罷了。朝廷麼,垮了一個,還會有一個,有什麼好憂的?就算憂,也輪不到我來憂。”
“阮先生,蒙你招我來此處一談,我心中並非不知感激。我這個人,儘管愛說狠話,心腸卻還是熱的,暖的,我必定不辜負阮先生的厚望,盡力不做壞事,再盡其所能做上一點點好事。先生若再沒話說,我兄妹這就告辭了。”說著站起身。
阮逸道:“誠如楚少俠所說,人各有志,半點也勉強不來。不論在朝在野,只要能不負自己的一身本領,能有益於人世,也就不枉此生了。楚少俠先不要忙著走,我還有一點東西要給你看。”
走向靠牆一張長桌,拉開抽屜,取出兩本小書,走過來,交到楚青流手中,說道:“兩位不妨再稍微坐坐,聽我把話說完。”很是溫和,但身上那種失意落寞卻再也掩飾不盡,楚青流忽地有些心軟,很想就答應了他,加入那個皇城司探事特司。
阮逸拍拍楚青流肩背,說道:“坐吧。”回到自己位上坐下,說道:“前年我奉皇命出任皇武太學教授,職責是以兵書、弓馬、武藝教誨太學的學生。擔負如此大責,令我誠惶誠恐,唯恐辜負了皇恩,耽擱了學生。”
“武藝我算是學過一點,可以搪搪責,弓馬一項無法速成精通,只好委給他人。兵書一項,我立意要有所創見,眼下西北多事,能見速效者,也唯有兵法了。”
“我遍覽內庫所藏各家兵書,片言隻語都不肯放過,再參以己意,編成兵書一卷。這書假託唐朝太宗皇帝與李衛公君臣二人一問一答,講述用兵之道,書名麼,就叫《李衛公問對》。”
“不怕二位笑話,我自認書中所說之理,不單可施於戰陣,也可用之於武功。若能深深體味,能推及樂藝、農藝、廚藝,或許也能有一二收益。書並不長,看一遍用不了多少工夫,不至於太過耗費光陰,這才會拿出來。”
楚青流趕緊起身道:“阮先生精通樂理,深研周易,獨手開創出本朝雅樂,才智傑出驚人。此書既是你的心血所造,必有天人之秘,我與先生初見,就蒙賜書,實在不敢當。”
阮逸擺手命他坐下,說道:“這書也不是什麼神功秘籍,不值得寶惜。讀來能否有收益,也全看各人的悟性緣法。看過這書的人已然很不少,太學中不少太學生也都看過,卻也未見有誰能從中受益。我這個人,並未統過兵,書中所說全都是虛言虛理,紙上談兵而已。”
楚青流道:“前輩太謙了。”
阮逸道:“這書編寫出來,原是為了要教導學生,也就不能不盡量說得簡易明白些。這個較簡易的本子,假託太宗問話,衛公答對,就叫外篇。”
“另還一個本子,說的多是武功上的事。我在蒐集兵書時,得到過李衛公的一個殘本,裡頭錄了些許虯髯客的武功。所有這些武功上頭的東西,我都放在了這個內篇裡,這個內篇,就由衛公與虯髯客二人互有問答,解說武功上的道理疑難。近來我事情頗多,也未來得及精審改定,裡頭必定還有錯訛之處,故此若非必要,這本內篇也就不便輕易再給他人傳看,以免害了人家。”
楚青流知道,這個所謂的內篇,實在已無異於尋常所說的秘籍功法了。初見之下,阮逸就能如此大度拿秘書出來相贈,並且言語和易,自己竟不能開口相拒。
阮逸道:“李衛公那個武功殘本,就是那個武狀元金景先蒐集得來的。今日不巧,這人恰巧不在莊上,也就不能讓他來見見楚少俠了。楚少俠若能從書中得益,感念此人即可。”
楚青流頓時覺得儒學若是修得好了,未始就不能成就人才。可惜的是,讀儒書的人中,能有阮逸這般修為的,他還未能見到過一個,往後就怕也難再見到。所謂儒書,究竟有用還是無用?是騙術還是真經?估計多半還是無用的騙術。
楚青流心下茫然,將兩本書摟抱在胸前,向阮逸深深鞠了一躬。說道:“阮前輩,晚輩楚青流必定努力上進,力爭不讓你老失望。”
阮逸點點頭,笑道:“我話都說完了,天也晚了,就不多留你們了。”
梅佔雪站起來,也向阮逸行了一禮,說道:“阮先生,我兄妹倆來見你這事,要是有人問起來,能跟他們說麼?”
阮逸道:“我奉皇命成立探事特司,這乃是堂皇正大的事。要是有人問起來,梅女俠,你儘管直說。”
梅佔雪道:“阮前輩,多謝你送我二哥兩本書。我二哥不願當你的屬下,不是你這個人不夠好,只是別的當官的不好。當官的要都能象你這樣,我二哥就算給你當個隨從,他都是願意的。”
阮逸點點頭,又搖搖頭,將二人送到廊下。兩名家人將二人送到莊外告退,楚青流竟有點不肯離去,看著西邊的暗紅落日發了會呆,才離開村子上路。
梅佔雪道:“二哥,阮先生名頭很大麼?”
楚青流道:“大得很吶。阮先生中過進士,做過杭州知州,普通人到此地步,就可以交代此生了。此外阮先生還精通音律,著過《樂論》十二篇,創制過《大晟》樂,還跟胡瑗先生一同核定過音律,據說解答了樂界自古以來的一個難題。單從樂事上來說,阮先生已是宗師泰斗般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