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武官面露嫌棄之色,但也不得不如此。他們分別拉著江辰的四肢,將江辰拖到了高臺的中央,把他的身體擺成了跪姿。江辰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身體的能力,只能任人擺佈,與其說他是跪在地上,不如說他是“堆”在那兒的。
時間已經來到了午時三刻,那手捧文書的官員走到人群的前面,攤開手中的文書,對著喧鬧吵嚷的人群高聲喊道:“肅靜!”
眼見這位身份不凡的大人喊話,人聲鼎沸的人群由近及遠地逐漸安靜了下來,等著聽這位大人要說些什麼。
“原戶部員外郎、驃騎將軍之侄江辰,於京城之中殘害百姓,欺奸良家,因奸威逼致死,怙惡不悛,罪貫滿盈。今將其於昴日門外東市當眾問斬,以正刑名。”這位文官一字一頓,尤其是在陳述江辰惡行的部分幾乎是咬牙切齒,顯然也對此人頗為憤恨憎惡。他高聲頌完了詔書,對著身後的劊子手揮了揮手,示意劊子手可以行刑了。
街市人影綽綽,刑場旌旗獵獵,天邊腥風陣陣,刀頭血氣滾滾。那虎背熊腰的劊子手屏息凝神,雙臂一震,將手中的吞柄鬼頭大刀高舉過頭頂。
江辰是看不見頭頂的斬首大刀的,但他卻能感受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那風聲混著刀口的腥氣撲向江辰的臉,如同一道道催命符一般。劊子手高擎著的刀斷頭無數,似乎在發出陣陣悲鳴,而江辰早已嚇得六神無主——他竟然被活生生地嚇死了。
當然,誰也不知道候斬的這廝已經被嚇破了膽,死了過去。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街口處傳來霹靂般的馬蹄聲和騎士振聾發聵的呼叫,“刀下留人!”
這位快馬加鞭的騎手自然是來自驃騎將軍府——無論齊單和賀難達成了什麼交易,在江文炳眼中,自己這個族弟是不得不救的,至少能拖一陣是一陣,拖到父親回來最好。
舉著大刀的劊子手遲疑了一下,疑惑的眼神投向了同樣怔在原地的,剛剛宣讀過罪狀的文官。這名文官反應倒是還算敏捷,立刻尋找著身著一身布衣,隱匿在人群中的李獒春李御史。李獒春並沒有出聲干預,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的手下立即行刑。
裹著淒厲勁風地大刀劈落下來,將江辰的頭顱斬落,身首分離。猩紅的血液從脖頸的斷口處噴濺開來,江辰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到了刑臺之下。
百姓們親眼見了斬首之刑,自然是心中一陣驚怕,圍成的圈子又向外擴散開了數尺。膽小的便默默地轉過頭去收斂了言行再也不敢吱聲,膽子略大一些的便捂著眼睛透過手指縫兒看江辰的死狀。
那位傳話的騎兵駕著馬劈波斬浪一般分開人群接近了刑場,卻眼看著江辰被那五大三粗的劊子手一刀就砍掉了腦袋,心中不禁生出涼意——自己晚了一步,此番回到驃騎將軍府恐怕是免不了責罰。但事已至此,無人能夠挽回,他也只得在馬上向主刑的幾位官員微微欠身,算是知會了對方自己已經到過這裡,便憂心忡忡地打馬順著原路返回去了。
按常理來說,山河府審理的案子要經過“三審”,也就是“初審、複審、終審”這三審,並有完整的卷宗——分為“據報”,“勘檢”,“敘供”,“審勘”這四部分便可以定罪,並由山河府行刑。也就是說江辰的死刑完全可以在山河府內完成——只要得到了李獒春的許可,並封存完整的卷宗即可。
只是江辰之案有些不同——這不同之處並非出自案情,而是主審的官員——山河府府丞賀難。賀難在離開以前,向李獒春堅持說一定要將江辰斬首示眾,以整官風、以正刑名,將案情公佈於天下。
當李獒春問自己的徒弟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的時候,賀難給出了一個令李獒春感到匪夷所思,如果令旁人聽到了,甚至會有些愕然並且好笑的答案:“為了天下蒼生。“
為了天下蒼生?這算是個什麼狗屁理由?說他為了報復江文炳、耍齊單一通還算說得過去,江辰死不死,何以和天下蒼生扯上什麼關係?難不成江辰這個紈絝子弟不死,天下便要哀鴻遍野,生靈塗炭不成?
登天不如過蜀道,蒼生更比行路難。賀難離府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難的怎麼會是賀難一人”便是他心中的最真實寫照。”
最難的從來都不是哪一人,而是這芸芸之眾,黎民蒼生。
殺江辰,將他斬首示眾,將案情大白於天下。賀難此舉自有其深意所在——人皆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可是在賀難看來,卻是“官以權亂法,商以財犯禁。”官員以權謀私,商人唯利是圖;更有官商勾結,權財相與,草菅人命之事多如牛毛不勝列舉。百姓在他們眼裡,不過是牛羊雞犬,任人魚肉罷了。
山河府素來清明,李獒春更是數十年為民請命,審案斷獄公正嚴明,立法施度賞罰必信,使朝野風化肅然;又開山河學府給寒門學子鋪出一條登堂入室的康莊大道。
賀難一直都在追隨著李獒春的腳步。今日江辰之死,罪惡之彰,便是賀難為師父、為山河府做出的最後一件事,也是他為黎民蒼生做出的第一件事。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想還天空一片澄澈,還百姓一個公道,他要一日天清,哪怕只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