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下沒話說了,再蘑菇就有抗旨的嫌疑了。
於是王詢、俞大猷、盧鏜等人便依次北向而跪,其餘在場官員役也各就各位,在適當的位置跪下,齊齊的高呼萬歲,齊聽唐汝輯開讀詔書。
唐汝輯便在金盆中淨了手,然後朝南站在香案後面,開拆黃封,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殺敵衛國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乃朝廷之懿典。顧茲東南文武,金戈鐵馬、十年御辱,披肝瀝膽、終至成功,不可吝褒揚乎。’
清清嗓子,唐汝輯先看王詢道:“爾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福建巡撫王詢,自受任以來盡心所能,徵兵糧、召勇士,親冒矢石、忠肝義膽,實乃閩地平定首功之臣、天下督撫之楷模,匪嘉渥典,曷勸將來?’
‘現進爾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暫領福建事,待廷推後再做任用。領賞金百兩、銀千兩,蔭兩子為文林郎,錫之敕命何求?爾惟有恪盡職守。忠君報國。方不負君父天恩。可為汝氏增光永世。欽此。大明嘉靖四十三年元月。”
王詢趕緊叩首謝恩,官升兩級,蔭兩子為七品,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封賞了。
接下來是其餘文官,按照貢獻大小,官升一兩級,蔭子一兩人;然後是俞大猷等武將,也盡皆加官進爵,世襲官職提升,所蔭人數也增加,真是皆大歡喜。
傳旨也是個力氣活,絮絮叨叨這麼長時間,把唐汝輯累得口乾舌燥,還等強撐著道:“欽差大人讓我轉告諸位,未來新設的總督、總兵官,一定會優先從咱們中間選擇。”
一直以來的眾說紛紜,終於得到了官方證實,眾人忍不住心頭一熱。本有些志得意滿的臉上,立刻轉化為掩不住的渴望,心思馬上變成,如何積極爭取了……聖旨中封賞眾文武,只是提高了品級,但實權並沒有變。不過大家也不怪朝廷,因為=一個蘿蔔一個坑,他們的官位想往上挪挪,實在是難上加難。但現在增設了若干總督、以及相配的總兵官,就給了他們官職對應品級的機會——再進一步,可就是出將入相了,大家怎能不怦然心動?
但就在這種熱烈而甜蜜的氣氛中,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發出了:“有了這些總督,將大帥置於何地?”
馬上一片鴉雀無聲,劉顯和唐汝輯略帶惱火的望去,卻見說話不是盧鏜、不是蔣誼、也不是郭成,而是曾經被胡宗憲陷害入獄,應該和他們一夥的俞大猷。
“不過話說回來。”胡宗憲止住笑,想去拿他的酒罈,卻發現已經摔碎在地上。
沈默將自己的遞上,胡宗憲看看他,還是接了過來,晃一晃道:“見你喝了半天,卻還幾乎是滿的。”
沈默有些尷尬道:“這不心裡有事,不想多喝嗎?”
“我也心裡有事兒,怎麼就想多喝呢?”胡宗憲仰面痛飲一氣,酒液灌進脖領、濺溼了衣襟才擱下罈子,用袖子胡亂抹抹嘴巴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沈默輕聲道。
“說得好,說得好。”胡宗憲笑道:“你信不信我能夠全身而退。”
“我信。”沈默點點頭道。
“為什麼?”這下輪到胡宗憲發愣了。
“因為你是他們的大帥。”沈默淡淡道:“東南的將士無人敢對你動武。”
“嘿嘿,大帥,哈哈,好威風的胡大帥……”胡宗憲又神經質的笑起來,然後斂住笑容道:“這是個原因,但我還有張底牌你想不想知道。”
“大帥。”沈默重重一嘆道:“事已至此,何必要魚死網破呢?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該為那些忠心耿耿追隨您的將士考慮一下吧……”
胡宗憲一下子愣住了,定定看了沈默良久,漸漸洩了氣道:“原來最瞭解自己的人,永遠不是自己。”說著便換了個人似的,坐回座位前道:“光喝酒沒有菜怎麼行?”
沈默暗暗鬆了口氣,這才發覺背上已經被汗水溼透了,忙笑道:“是啊是啊,上菜上菜。”
外面劍拔弩張的兩人護衛也終於放下了武器,三尺高聲道:“趕緊上菜!”早就準備好的珍饈佳餚,流水般傳上來;訊息傳到軍營中,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俞諮皋尤不相信,飛奔上山來,見胡宗憲已經和沈默喝得面紅耳赤,登時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剛要說話,卻被胡宗憲一把攥住手,拉到座位上,呵呵笑道:“來來來,小魚兒,陪叔叔們喝酒。”
最後黃昏時,喝得爛醉如泥的胡宗憲,唱著歌被仍然一頭霧水的俞諮皋扶著,歪歪扭扭的下了山,所有人都聽到,胡宗憲唱得是: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誰伴我,醉中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