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煒點點頭,走到大案邊,提起筆來,往硯臺裡蘸墨時,有意無意的瞄了一眼桌上寫了一半的奏章,隱約看到一行字道‘……禮部,端恭謹慎,器堪大用,臣請納其入閣,必可為主分憂……’雖然沒頭沒尾沒看明白,他的心卻怦怦跳起來,暗叫道;‘莫非是推薦我入閣?看來是這樣的,一定是的!’心說看來官場上什麼都比不了‘師生’啊!只有老師最不跟學生記仇!
他卻沒見到身後的徐階,嘴角掛起的那絲神秘的笑意。
深吸口氣,袁煒刷刷刷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又將那嚴世蕃的誣告信擱在邊上,回過頭來,對徐階道:“恩相請看。”
徐階點點頭,走上前來,看看那紙條寫道‘東樓將傾,太嶽危矣!不忍相殘,來報恩相!’看到是關於張居正的,徐階的面色一沉,拿起那奏章翻閱起來,越看臉越白,看完後竟一臉蠟黃道:“這個……已經上奏了嗎?”
袁煒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應該還沒有,他們的意思,是讓我領先上奏,但若是我遲遲不肯上本,他們也不會等太久的……”
徐階緩緩點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輕扶著案臺道:“你很好,老夫很欣慰,”說著將那沒寫完的奏章推到他面前道:“不枉老夫對你一場。”
雖然早猜到了,但經事主一證實,袁煒還是激動起來,顫聲道:“學生……必不負老師的栽培。”
徐階點點頭,輕聲道:“請你先壓一壓,讓老夫想想辦法,務必要頂住。”頓一頓,覺著自己該解釋一下,便又道:“他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是對張太嶽下手,暗中卻是指向老夫……”一旦張居正被定罪,那他這個關係密切的老師,最少也是個‘教導不嚴’的罪名,如何再當得大學士?
袁煒點點頭道:“正是因為擔心老師的安慰,學生才不惜跟他們撕破臉,大白天的過來。”
“很好,很好。”徐階頷首連連道:“只是你也要保護自己啊。”
“多謝老師關心……”袁煒面上浮現憂愁道:“學生好歹也是二品尚書,他們倒不敢暗算我,只怕發動言官挑我的毛病……”說著苦笑道:“您知道,學生以往不拘小節的,遇到言官群攻,定是招架不住的。”
“這你不必擔心。”徐階眉毛一揚,難得露出幾分英氣道:“他們有言官,我們就沒有了嗎?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總之老夫不會讓你有事的。”
“多謝恩相周全。”袁煒這才將心放回肚子裡,深鞠一躬,離開了徐階的值房。
袁煒走後,徐階吩咐道:“把沈祭酒請來。”外面輕聲應下,他則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沈默到了,已經是中午了,徐階放下手頭的工作,將那封信和紙條送入袖中,起身抻一下筋骨道:“走,咱們出去吃飯,老吃內閣的飯都沒胃口了。”沈默點點頭,笑道:“學生想吃還吃不到哩。”
徐階看看他,笑道:“你才多大年紀?早晚有你吃膩的那天。”沈默笑笑,跟著他又出了西苑,在長安街對面的一條衚衕中,撿一個偏僻的酒樓,要一個幽靜的雅間,上幾個精緻的小菜。
待屏推侍從後,徐階便從袖中掏出那兩樣東西,給沈默看。
沈默看過後,面色沉肅下來,輕聲問道:“太嶽知道了嗎?”
“沒有,告訴他也於事無補,徒惹人亂而已。”徐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沈默點點頭,沉聲道:“古人云,除惡務盡!這話一點不假!”說著冷冷道:“嚴世蕃一天不死、嚴黨一天不倒,他們害人之心就永遠不停!就不能讓他們恢復元氣!”他也真是氣壞了,現在朝局已經很清楚了,新陳代謝再所難免,嚴家父子如果識相,就該夾起尾巴來做人,也好周全子孫,不至於身敗名裂。
“是啊,他們爭權之心不死啊!”徐階點點頭道:“嚴閣老在夫人頭七之後,便搬回無逸殿住,白曰在皇上身邊伺候,晚上就在他那個院子裡睡,倆月了都沒回過一趟家……”說著自嘲的笑笑道:“原本以為他夫人死了,也該心灰意冷了呢,誰知竟‘病樹前頭萬木春’了。”
“嗯。”沈默也點頭道:“嚴世蕃何嘗不是,按說不回鄉丁憂,已是冒大不韙了,竟然還不在家裡老實待著,四處上躥下跳,扇陰風點鬼火,唯恐天下不亂,京城百官側目久已!”說著抱拳道:“老師,這次您該下定決心了吧?”
“嗯!”徐階鄭重點頭道:“要不是拿定主意,我也不會大白天的找你來!”
“好,這次定要讓這對父子徹底完蛋!”沈默振奮道:“不然老是陰魂不散,讓人整天渾身難受。”
“哈哈……”徐階笑道:“拙言,計將安出?”
“老師,請附耳過來。”沈默輕聲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