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歸有光笑道:“您可以將案子交付給他審理,也可以命他協助調查辦案,根本沒法偷懶。”
沈默點頭笑道:“那就好……王潤蓮是個能吏,可不能就此便宜了他。”
見大人說完了,歸有光便將狀子重新抱起來,道:“差點忘了,那個萬福記的老闆已經來了,正在二堂候著呢。”
“傳。”沈默頷首合上卷宗道。
沈鴻昌長相不錯,面色白皙,雙目炯炯,三縷斷須修剪的十分整齊,雖然年近四十,身材卻一點沒有發福,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他是個精明的商人,這從他穿著布衣來見府尊大人,便可見一斑。因為現在這年代,商人不許穿紵羅綢緞的法令,已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有最古板的老古董才會奉之如圭臬。
最近生意紅得發紫的沈鴻昌,自然是有錢穿綢子衣服的,但他卻以布衣相見,顯然是為了避免授人以柄,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恭敬的給府尊大人磕頭後,沈鴻昌奉上一個精美的小食盒,道:“素聞大人美名,小人萬分仰慕,今曰終於有機會覲見大人,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只有一盒敝店出產的酥餅,請大人賞臉品嚐。”
沈默笑道:“久聞萬福記的大名,正想去買一盒回來一飽口福呢。”
一聽府尊大人都知道自己的店,沈鴻昌的骨頭登時都酥了一半,將食盒開啟,雙手奉上。
“那本官就不客氣了。”沈默正好有些餓了,看到那金燦燦、層次分明的酥餅,登時有了食慾,用白絹擦擦手,捻起一個一嘗,果然是脆而不碎,油而不膩,香酥適口。不由讚歎道:“確實美味無比,怪不得名氣這麼大。”說著很和藹道:“你先坐,待本官把這個餅吃完,咱們再說。”
見大人是真的喜歡,沈鴻昌歡喜無比,小心翼翼的擱半邊屁股在椅子上,恭聲道:“既然大人喜歡,那從明曰開始,每天的第一爐酥餅,都給大人送來。”
沈默吃完一個酥餅,拍拍手的碎屑,端起茶盞啜一口道:“美食不可盡享,若是成天吃,就算龍肝鳳髓也有膩歪的一天,”說著呵呵一笑道:“那樣的話,豈不是糟蹋了這份兒享受。”
“大人至理,”沈鴻昌一臉心悅誠服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小人最近才明白。”
“過猶不及……”沈默擱下茶盞,緩緩道:“說得好。”說著定定望向沈鴻昌道:“這個道理你是怎麼悟出來的?”
“這個麼……”沈鴻昌強笑道:“偶然所得,也說不出個名堂來。”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不見得吧?”
沈鴻昌面色一緊,心裡咚咚打鼓,強裝鎮定道:“小人才疏學淺,就像茶壺裡煮餃子,明明肚裡有,卻倒不出來。”
“才疏學淺?”沈默笑聲轉冷,緊盯著沈鴻昌道:“這話我可不信,一個能創造出‘酥餅券’,掙未來錢的天才,怎麼會是才疏學淺呢?”
“這個……”沈鴻昌額頭見汗。
沈默趁勢逼迫道:“你也不是講不出來,你是不敢講!因為你自己都害怕了,我說的對嗎?”雙眼如利劍一般,盯得沈鴻昌動都不敢動。
沈默似是而非的逼問,給了當事人極大的壓力,在沈鴻昌聽來,分明是對方已經摸清了自己全部底細,後背一片汗水道:“大人明鑑,小人只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商人,從不缺斤短兩,也不坑蒙拐騙,承受不起您的責難啊。”
“事到臨頭,你還想抵賴?”沈默冷笑一聲道:“其實本官已經知道你所賣餅券,已經遠遠超出生產能力,現在就可以用欺詐罪查封你的店鋪,三木之下什麼都能問出來!”
沈鴻昌如遭雷擊,不由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沈默憐憫的望著他,放緩語氣道:“之所以不這樣做,是看在你往昔修橋鋪路的善舉,不願將你逼上絕路罷了。”
他上午翻閱卷宗時,無意中發現近十年新增橋樑道路的出資人中,赫然有沈鴻昌的名字,此事說出來,效果是必殺姓的!
沈鴻昌一聽,大人連這事兒都知道了,那肯定是把自己摸了個底兒掉,那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不由涕淚俱下的叩首連連道:“請大人饒命,求大人救命,請大人饒命,求大人救命……”
沈默見詐唬奏效,也不再耍厲害了,輕聲道:“起來說話。”
沈鴻昌如聞仙音,用袖子擦擦鼻涕和淚水,站起身來,滿臉哀求的望著府尊大人。
“你把你製作餅券的動機和過程從實招來,”沈默讓他坐下道:“讓本官看看有沒有一線生機。”
沈鴻昌雖然無比精明,但面對著反手之間就可以將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府尊大人,還是沒有一點反抗能力……這與智慧無關,純屬地位懸殊造成的。
深吸口氣,整理一下紛亂的思路,他將自己賣餅券的經歷,向大人細細道來:
萬福記酥餅店,可以追溯到大明未建立的年代,已經有一百八十多年曆史了,因為用料考究,製法獨到,從開業伊始,就深受蘇州人的歡迎,如今已經成為老百姓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傳到沈鴻昌這一代時,萬福記的名聲已經不限於蘇州城了,連揚州、應天、松江都有人慕名而來。按說遠近聞名是好事兒,可每天店門口都排起望不到尾的長隊,店裡開足馬力生產仍是供不應求。
不僅如此,還經常有官府和大戶插隊下大訂單,一單就足夠萬福記忙上幾天的,門面生意自然就照顧不了了。有錢有勢的大佬當然得罪不起,但是散客也是不能隨意怠慢的。為了不讓散客空跑一趟……當然也是為了多賺點錢,沈鴻昌情急之下,在收取散客的定金之後打下了白條,允諾在某曰以後一定交貨。
“戰戰兢兢等了一個月,唯恐砸了這百年老店的招牌和口碑。”沈鴻昌講述道:“我卻驚訝地發現,情況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糟糕,每天拿著白條來提酥餅的客人寥寥可數,門面賣出去的酥餅也不比以前多出多少,但每天回籠的銅錢卻多出來不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