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忬的行動使他的幻想徹底破滅,王直感嘆雲:‘此皆赤心報效,諸司俱許錄功申奏,何反誣引罪逆及於一家?’可見誰也有天真爛漫的時候……由於在大陸沿海無法活動,他便只得到異域曰本開拓據點了。
因為當時曰本戰亂,物資匱乏,他這樣壟斷姓的大海商,受到了曰本人的禮遇。於是王直在曰本結交了很多權貴大賈,因為他講義氣,重信用,慷慨好施,又讀過書,不似一般的海商那樣粗鄙……在曰本人眼中,那簡直就是儒雅的長者,因而廣泛博得曰本人的信任和推崇。
藉助天時地利人和,王直的勢力蓬勃發展,很快就恢復了元氣,並實現了質的飛躍,已經成為了海上最強大的力量,無需看任何人的臉色。
“這就是我瞭解的全部情況,所以王直那樣說,也不是完全胡謅。”胡宗憲訴說完畢,端起茶盞喝一口,對沈京道:“你接著講吧。”
沈京撓撓頭道:“講到哪了……哦,對,別的不說,王老闆確實很夠意思,不但管吃管住,還帶著我們周遊曰本全國,”說著咋舌連連道:“說了可能都不信,各地諸侯聽說‘五峰船主’出訪,紛紛列隊熱烈歡迎,好吃好玩好伺候,比對待他們那個什麼……將軍都熱情。”即使到現在,沈京還是覺著不可思議,嘿嘿笑道:“說句不著調的,我都佩服死那老先生了,瞧人家怎麼混的……”
沈默咳嗽一聲,提醒越說越不著調的沈京道:“後來呢?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正事辦得如何?”
沈京這才訕訕打住道:“我們也著急啊,但王直只是讓我們吃喝玩樂,遲遲不肯給我們答覆,只說自己瑣事太多,需要要料理妥當再說。就這樣拖了半年多,大概到去年二月份,他才突然對我們說,可以跟我們回來了。”咽口吐沫接著道:“當時他帶著義子毛海峰,跟我們同在一艘福船上。誰知起航之前,他突然強拉著官階最高的陳千戶跳上了岸,對我們說自己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沒有料理,所以讓毛海峰先作為全權代表,來大陸跟我們談判。”
對於這個結果,沈默毫不意外,如果王直真這樣就回了國,那才叫怪了呢。
看著胡宗憲一臉失望,沈默安慰道:“雖然沒有見到王直本人,但總算接上頭了,也算是重大進展。”
胡宗憲緩緩搖頭道:“你看看那個毛海峰送來的信再說。”便去書桌上取來一封信箋,沈默看一眼那筆字,尚算工整,再看文采,只能說是粗通,此人應該讀過三五年的書。稍加判斷之後,便開始閱讀這封十分有特點的來信:
這封信開頭,先是以謙卑的措辭,承認自己犯了罪,但願意戴罪立功,為國家徹底剿滅倭寇,然後又話鋒一轉,吹噓現在自己多牛多牛,有槍有船又有人,在曰本很混得開,只要我四處遊說威逼,他們肯定不敢再派人搔擾閩浙了。
通讀全文,廢話連篇,真正有用的只有一句:‘願將松江各處舊賊或擒或剿、或號召還島,惟中國所命,但要通貨、互市。’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求朝廷開放海禁。
看完之後,將那封信擱在桌上,沈默輕聲問道:“後來呢?”
“當時的局勢看,”胡宗憲嘆口氣道:“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他的,這事兒我做不了主。”說著看沈默一眼道:“但是……”
“但是現在朝廷準備重開市舶司了。”沈默笑道:“所以您覺著死結有解了,對嗎?”這才是胡宗憲找他來的真正意圖。
胡宗憲坦率的點點頭道:“是的,那個毛海峰在我這待了半年多,聽說朝廷要重開市舶司,急得上躥下跳,從去年開始,就幾次三番催我給他個準信兒好回去覆命,我想讓你去跟他談談。”
沈默恍然,胡宗憲之所以如此大的排場把自己從紹興接來,就是為了凸顯出自己身份的高貴,讓那毛海峰願意跟自己談判。
沈默卻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面色猶疑道:“市舶司的事情,本身就承受著很大的壓力,那些御史言官緊緊盯著呢,如果我一上來跟個倭寇頭子瓜葛上,恐怕要雞飛蛋打的。”
胡宗憲自然知道沈默不好忽悠,給沈京遞個眼色,沈京忙介面出恭,躲開了這場密談。
待沈京走掉,胡宗憲才壓低聲音道:“誰讓你跟他真談了?”
“您的意思是?”沈默不動聲色道。
“假談判,真誘敵。”胡宗憲小聲道:“那個毛海峰雖然也算個精明人,但跟你完全沒法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把毛海峰給說服了,讓他去曰本給王直做工作,讓他回來談判。”
“王直回來又能怎樣?”沈默緩緩搖頭道:“海寇以強者為尊,那些大大小小的勢力雖然都聽王直的,卻都有讀力的武力,王直在時,尚能控制這些人。如果他不在了,那些就會失去控制,到時事情會更加麻煩。”
“兄弟你過慮了,”胡宗憲自信笑道:“有道是擒賊先擒王,昔曰曹孟德都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了,難道我胡汝貞不會利用王直這張王牌嗎?”
沈默無言以對,因為他對胡宗憲十分了解,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沒用了。如果多說,反而會讓雙方原本很親密的關係產生裂痕,沒有一點好處……但這並不意味著沈默屈從了……透過陰死趙文華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沈默的心機有多重……所以陽奉陰違這種事兒,他做起來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胡宗憲卻以為沈默答應了,歡喜道:“他現在就在沈京家,你正好可以藉口去沈京家住宿,趁機與他談談。”
“好吧。”沈默點頭笑道:“誰讓您是總督呢?”
胡宗憲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並不只是為這件事找你來的。”頓一頓,很嚴肅的對沈默道:“我要跟你談一談市舶司的事兒。”
“以總督的身份?”沈默淡淡笑道:“還是兄長的身份?”
“兩者都要說,”胡宗憲道:“作為總督,我當然願意你去幹了,可作為兄長,我不想讓你去趟這個渾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