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晚上十里街的居民全體進入高昂的情緒之中。
張記雜貨鋪了今晚擠滿了人,小孩子來,老孃們老大爺來,就連一些長年足不出戶的大閨女、走不動路的老頭老太太也來。
五百御林軍鐵馬金戈,氣吞山河長驅直入小小十里街,卻被褲子都不穿的張老三三言兩語、張則的昂天長笑、英大娘的迎頭痛罵給整走了。
這對於常年坐井觀天沒見過世面的十里街人來說,是多大的威風?這絕對夠他們吹一輩子的牛皮,這絕對會讓方圓幾百裡之內的許多村莊大讚一句十里街牛逼……就差光宗耀祖。
張老三的地位立馬一蹦三尺水漲船高,一整晚都在眉飛色舞沒完沒了地講述這麼多年來他在外頭行走見過的諸多奇人異事。
張則便是站在了自家的椅子上,挽起手臂吹起這半月來他與莫小河兩人是多麼威風,是如何把西門縣裡鮮衣怒馬卻不敢打架的城裡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這要放在往常,說出來指定沒人信……但如今場面這麼大的御林軍都被他們趕走,只敢在十里街五里開外紮營而不敢踏入半步,還有誰不服。
今日十里街的人群情憤慨,一直玩樂到大半夜,一個個才意猶未盡的悻悻離開。
只有張虎兩夫婦悶悶不樂,夫妻倆一整夜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兒子張則是完好無損的從西門縣回來的……但卻把西門縣裡頭最有權勢的一家人給惹了,張虎衙門裡頭的官位,也丟了。
大半生賢淑善良,本本分分相夫教子的陳大娘如何能受得住此等打擊。
陳大娘的孃家不在西門縣,而是遠在運昌縣,是個窮苦人家走出來的孩子,沒去過縣裡頭讀過書,但陳大娘的爹早先寫是個書生,老來得女,便把陳大娘當成兒子一般養。
陳大娘也藉此機會認得一些字,讀過一些書,道理勉勉強強也能講幾個。
陳大娘活到十歲的時候父親便沒了,與母親相依為命,再過幾年連母親都沒了……剩下還是個大閨女的她,便也沒人做主了。
運昌縣民風雖說也淳樸,但沒有西門縣這般的簡單彪悍,村民們都是老老實實當莊稼人、勤快,所以整體來說運昌縣比起只會吃喝玩樂打架鬥毆的西門縣富裕不少。
起碼來說運昌縣衙的路不是坑坑窪窪的黃土路,而是平闊舒坦的官道;房子也不是隨便撿路邊的石頭堆起來的低矮土房子,倒也是瓦屋少許、窗明几淨;村民更非大字不識一個只會好勇鬥狠的刁民,而溫和熱心的良民。
那幾年張虎已經是個捕頭,巧好被調到了運昌縣陳大娘所在的鎮裡,和陳大娘家離得近。
比陳大娘大上了七八歲的張虎見那時候還是黃花大閨女的陳大娘溫文爾雅長得秀氣,又只是大閨女一個人,沒個哥哥父親做主……早就沒爹沒孃,家裡窮得叮噹響供不起牛、蓋不起新房、活了二十好久還沒混上媳婦的張虎便打起了壞主意。
張虎那幾年沒事便往陳大娘家裡跑,挑水劈柴、養豬養雞,重活累活髒活,他都幫著幹……還厚著臉皮騙陳大娘說這是衙門裡大人命令下幫忙的,還騙陳大娘他家裡頭房子比陳大娘家的要好、父母了養了不少牲畜、置了不少地,富足有餘。
陳大娘那會畢竟是個嬌羞的閨女,沒個好人家對她好,見這張虎長得五大三粗手腳快、又是個當官了,便信了……於是張虎騙著騙著,便把陳大娘騙上了坑,最終騙到了民風彪悍的十里鎮。
結婚當天,張虎託著關係,從十里鎮上東家借個敞亮房子、西家借來舒坦新床、從南家借來鍋碗瓢盆、從北家借來馬車……更不要臉騙陳大娘說他爹孃仗著這幾年收成好,去到他嫁到河內大商人的姐姐那了,姐姐生意忙,便都回不來。
可他哪有爹孃?哪有什麼姐姐?張虎就是光棍一個。
第二天陳大娘看著傢俱全被人搬走、只剩下四壁還不是屬於自己的家、看著到處坑坑窪窪、房子破落低矮、大老爺們全體光上身摳腳丫的十里街,流了好幾盆的淚。
不過好歹陳大娘算得上是半個書香門第的子女,雖犯不上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但也是小家碧玉溫良賢秀。要換上別的悍婦,早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陳大娘又能咋辦?身子給了張虎,肚子裡也懷了張則,還能跑了不成?
從自己老父親那讀了不少聖人書、看了好幾遍烈女傳的陳大娘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這言語甚少、緘默穩重的張虎,誰看得出他肚子裡有這麼多壞水?
張虎雖是個官,但也是個明哲保身的人,這麼多來村裡的事他一貫事不關己便高高掛起……民風彪悍宗派觀念強的人十里街歲雖忌憚他,但也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