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活著太容易了,所以生命就不夠重要了,死字就經常掛在嘴邊,都覺得不怕死的人很了不起,因為大家都想好好活著,沒有什麼是比生命更重要的。畢竟活著才有希望,經常把死掛在嘴上的人一點也不酷,反而挺愚蠢的。
我就很愚蠢過。
我覺得我的人生也就如此了,死亡變成了一件特別渺小的事情。
陸判拉著我倒走了一遍陰間路。
陰間路上鬼很多鬼差也不少,他們的頭上都盤旋著油燈,家人們在難過中為他們做最後一件事——照亮這黑漆漆的鬼道。
我們和他們迎面相迎,大家已經沒了心情去關心我們是誰,怎麼和他們不一樣,大多哀婉為什麼不能多活一日。
我已經不穿黑衣了,就像是作對一樣,我要按照鍾馗所希望的我的反面而活。哪裡有時間頻頻供我們回望呢。
望鄉臺,是悲傷最甚的地方。石級小路蜿蜒曲折,刀山劍林中卻是最溫柔的存在,唯有這裡可以望家人最後一眼,前世愛恨情仇別離都盡在最後一眼。
刀山劍林傷不了身體分毫,但是它卻刺在了心頭。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圓滿的,有的人兒孫滿堂活到了壽終正寢,自然就沒啥可遺憾的,但是人生總歸是離愁別緒多。
永生的神也有煩惱,也有憾事,誰也別羨慕誰。
他冷不丁的問我一句:“你還想死麼?”
我內心複雜。
嗖嗖的冷風吹在身上,我能感到腳下裙襬隨風飄蕩,梳起的長髮如馬尾一樣一蕩一蕩。無論當初怎麼絕望,我的內心怎麼冰冷,過去的事怎麼無法翻篇,都是之前的舊事。
他說:“死了的人哪有反走鬼道的,誰都一樣,腳步一個一個往前走,它印在了我的生死簿裡,每一步都是算數的。”
我說:“我其實是因為害怕。”
他說:“怕什麼啊?”
我說:“怕欺騙,怕排擠,怕被丟下,怕別人厭惡,怕只剩自己了,因為我見過我們族人中最優秀的女孩子,她如明珠般耀眼,活在讚美裡,大家都希望結識那樣的人,我太差了,大家都當我是瘟疫,沒有禁足時大家也不願和我同行。她的眼裡都是愛意和溫暖,而我眼裡我感受到的惡意比善良要多。”
小的時候,族裡有個姑娘是個六尾,她烏黑的長髮垂在腰間,腳上掛在鈴鐺,她一來就是一陣鈴鐺響,大家愛聽鈴鐺,也愛和她談天,明媚的笑顏掛在臉上,身材比例也不錯,舉止端莊,她和我一樣的年紀,我卻如此不堪,世界上對不優秀的人是滿滿的惡意中傷。
那個小姑娘抬起頭,鼓起勇氣試探著近乎哀求的語氣:“能不能加我一個?”
她帶著期待,但是她看到了是一張張表情尷尬的臉,裡面有鄙夷有驚恐還有嫌棄和不願。
她沒有哭,但是她聽到了心臟裡有什麼東西破碎了,那是對世界最初的試探,我終於鼓起勇氣伸出了手去探索,但是剛伸手就被咬了,我已經沒有辦法去信任一個人,但是陸判他就像太陽溫暖了我,給了我最後一絲希望,讓我可以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心思脆弱的人,最重細節,細節可以感動很久,細節也可以摧毀一切。
一個表情可以察覺到惡意,然後就封鎖自己,一件事也可以銘記終生原諒一切。
我曾暗暗決心不會和任何人許諾終生不離棄,因為我深知離別是家常便飯,相聚是曇花一現,片刻已是難求。
內心難受還是問了一句:“你會不會走?”
他說:“我會走。”
我笑了笑,這是我猜到了的回答,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但心裡還是偷偷痛了一下,就一下。
他說:“但我會拉著你一起走。”
我還是和小孩子一樣聽了這話很高興,但是又不敢太明顯,就收了笑,面無表情的旁敲側擊:“離開我的人太多了,他們把我拋棄了,世界上沒有不會離開的人。”
我說完這話眼睛珠子都不轉了,我特別期待他的回答。
我心裡默默暗念: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都想替他回答。
他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我鬆了一口氣,心裡放起了煙花爆竹。
我信,儘管是一句承諾,我也信,我很需要一句承諾。因為我太害怕了,我希望身邊的人時不時可以給我一點安全感,讓我知道我很重要,我被需要了。
接下來是三生石,三生石上寫三生,我說:“我要找一找我的姓名。”
我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上面的字太多了,興許一直看錯行,實在是找不到。
我又去找陸判的依然找不到,怕他等的久了:“你……著急走嗎?”
他說:“不著急,我的時間太多了。”
我問:“你幫我找一找你或者我的姓名。”
他笑了笑:“你明白麼,這上面記得是凡塵,成神的那刻過往就都一併捨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