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出雲夢澤,李真浪一路前行,原本他以為會是四通八達廣闊無垠,不說平坦一望無際,那也水木人煙可見吧。
可他一路上見到最多的,還是蜿蜒起伏接連不斷的山勢,周遭除了草木豐盛之外,兩邊的遠處就像是盤臥起來的龍形,哪裡有什麼大江大河人煙繁華,隻身走在林蔭小路上,根本也沒能遇上個會喘氣的,這讓李真浪略有一瞬間的失望。
不過還好,此處林蔭足夠豐茂,遮的秋日只能零星照的進來,李真浪倒是喜歡這種氛圍,光線不亮也不暗,柔和中帶著色彩,極為養眼,讓他身心輕鬆悠然,沒曾感覺到一絲的疲憊,他眼角束髮朝後輕飄間,配上一地的黃葉,更像是一名踏青遊玩的世俗少年。
但是有一點讓他覺得難受,那就是耳邊叫個不止的蟬鳴,與一些處於發情期的不知何種生靈,對此,他也只能無奈的撇嘴笑笑。
李真浪步伐看似很慢,此刻卻是已經遠離雲夢澤幾十裡了,這分腳力可不比酒家馬廄裡的那匹老馬慢,而那匹老馬,在酒家發生不幸的同時,就不知所蹤了,可以說是生死未卜,音信全無。
李真浪覺得,或許是跑到深山裡了,這樣也好,山中草木溪水盡有,倒也能可讓他放心。
半日的前行,不知不覺中,李真浪眼前終於看到了不同,遠方的屋頂,還有輕煙冉起,他知道,哪裡便就附近的鎮上,二壺也曾去過,現在他也想要去瞧上一眼。
越是朝前走去,距離鎮上越近的同時,身邊過路的行人也就多了起來,比起之前一路的冷清,此時的氛圍才更讓李真浪感到心情愉悅,覺得這才叫生氣,讓他心中驀的就安穩了許多。
前方,白花挽髻插著一根羊木簪子的半百老者執手牽著一名稚嫩幼小的孫兒,他們走走停停間,就聽老者講述著往事與一些故事,稚嫩的孩童聽的津津有味的同時,偶爾也會問上幾句心間的不解之處,又讓一旁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行人笑著說上兩句。
這讓李真浪不自覺的就放慢了腳步,跟在這對爺孫的後面,同時也在聽著這名老者緩緩說道:“咱們山河鎮吶,是一處沒人管的地界,北邊是雲夢澤大山,兩邊也是大山,靠著南邊的一條大河,外面的人吶,也不稀罕到咱這來,咱們呢,也不稀罕去他們外面,這時候一長吶,除了一些行商的人,也就沒啥外來人了,來了也住不久,頂三天,就又走了。”
老者搖頭擺手,又緩緩背在身後。
“為什麼沒人管呢?咱們山河鎮不也是大源皇土嗎,大源皇室的人咋個就不管了?”孩童驚奇,仰頭看著老者,眼神雖是明亮,卻帶有一抹異樣。
就聽老者笑道:“那大源皇室吶,恐怕都不記得咱們山河鎮嘍!爺爺還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見過一次戴官帽拿官刀的差人,他們就只是過來丈量一下鎮子就走了,聽人說吶,咱們的大源皇室在北邊,遠著呢,像咱們這山窩窩裡,車馬也難行,路也不好走,想要進來,那可不容易呢,有好多行商的人呢,他們從北邊過來,到了咱們這,就又朝著東西兩邊過去,南邊是大河,可寬可長呢,爺爺長這麼大都不知道河那頭是啥,爺爺年輕的時候啊,也去那河裡捕過魚,就想著,去那頭看看吧,結果就撐著竹筏,一撐就是三天,最後實在是撐不動了,那三天啊,爺爺淨喝水了,一粒米都沒吃,餓的也就只能趴在竹筏上了,當時爺爺就在想吶,要是能重來一次,爺爺指定是不想去河那頭了。”
老者言語中道盡了滄桑,他緩緩抬頭,背後的手作拳且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挺直了那略顯彎態的身形,可最後還是緩緩張開了手掌。
李真浪看在眼裡,心有唏噓。
孩童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偷偷看了眼老者的身後,皺起小眉頭,說道:“那爺爺都沒餓死,爺爺可真厲害!”
老者哈哈笑了,活到這把年紀,已經沒有什麼是比能夠親耳聽到自己孫兒的誇讚,還要開心了,他那隻牽著稚子的枯瘦手骨緊了緊,緩緩說道:“不是爺爺厲害,是爺爺遇見厲害的人了,爺爺當時都站不起來了,哪裡還有力氣撐竹篙啊,那人啊……當時就和爺爺如今一樣老,可那人厲害啊,能在大河上走路,就跟這平地上一樣,那人上了爺爺的竹筏,就見竹筏嗖的一下就……就跟飛的一樣,竹筏兩邊的水花,都止不住的翻了起來,耳邊的風吶,呼呼呼的,嚇人的很嘞,沒一會,就到咱們山河鎮了,那人還說了,說爺爺命裡犯水,以後可不能再下水了,打那以後,爺爺就沒捕魚了,連桶水都沒有拎過!”
李真浪扯了扯嘴角,覺得挺有意思。
稚子聽的心神飛揚,也終於知道了爺爺為什麼被人叫做“水不拎”了,因為以前聽鎮上的老人們,就經常喊爺爺水不拎水不拎的,原來是這回事。
“爺爺犯水,就叫水不拎。”稚子點頭道:“那人最後去那了?”
老者嗯了一會,道:“不知道,爺爺當時太餓了,一回到咱們山河鎮吶,也沒回家,就見那河邊上人家曬好的魚乾,就往嘴裡塞,最後還是河邊上的幾處人家,見爺爺餓成那樣,就送來了不少吃的,等爺爺吃完,那人就不見了,爺爺跟他們說那人有多厲害,可他們都不信吶,非說爺爺是鬼上身,中邪了,還讓鎮上的老媽子過來,手裡拿著一根棍,神神叨叨的圍著爺爺咋呼,爺爺也沒理她,直接就站起來回家了,從那以後呢,老媽子就成了咱們山河鎮德高望重的人物了,這讓爺爺想不通,太突然了,到如今爺爺還是想不通,不過,也算了,爺爺也沒那個精力去想這些了,只要能看著我的孫兒平安長大,爺爺就知足了,哎對了,爺爺說的,你信不信?”
李真浪偷偷笑笑,這老頭讓他覺得,就是那種活的很鬱悶的人,一輩子都被人覺得腦袋有問題,其實呢,人人心裡都有一碗水,明清著呢。
就見稚子重重點頭,看不清臉上的模樣,他說道:“別人不相信爺爺,守貞相信!”
老者笑道:“嗯,這才是我姚不拎的孫!”
李真浪經過這對爺孫的身旁,好奇的回頭看了一眼。
就見老者一臉的和善笑顏,可那名孩童的眼神,卻是讓李真浪心中顫了下,冷不丁的嚇了一跳,當即快速轉身朝著前方的鎮子走去。
“爺爺,是我嚇他了嗎?”稚子緊皺的臉上,眼神中兩抹黑點,他盯著前方快步走路的背傘少年。
老者嗯了下,道:“是爺爺嚇到他了,守貞啊,我們回家!”
稚子點頭,同老者走路的同時,沒再說話,就是心裡有些難受,因為自己眼睛的原因,從小就是在別人異樣眼光下長大,非但沒人願意跟自己玩,還常常嚇到他人,這讓幼年稚子的心靈愈漸受損。
李真浪前行中,深深吸了口氣,緩慢吐出,方才那孩童的眼神,是他不曾見到過的,此刻在想想,應是什麼先天缺陷吧,但是要他李真浪與那孩童在對視一次,李真浪覺得,自己做不到,就算是心有準備,可一想那雙眼神,仍是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