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已做得不錯了,但那日,太后帶著慕清綰來看他。許久沒見到妹妹了,她像一隻小百靈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在太和殿裡跑得歡快。他一時忘形了,沉浸在那短暫親情相聚的天倫之樂中,說漏了嘴。
唐清華二話不說,便把一直跟著他的貼身小太監,給推了出去。
那卻是因他在人前忘記自稱為朕,被唐清華殺掉的唯一一人。自那之後,慕初然便更加小心,更加謹慎。
此時,蕭何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吃著東西,他心裡該是甜的,卻不自覺想起往事,泛起點酸。他捨不得盡享此時歡愉靜謐,想用雙眼將其一一記錄,放在心底,妥帖收藏。
蕭何雖是故意不顧禮儀,放開了大吃大喝,餘光仍在一直掃著慕初然眉眼之間動靜,見他臉色忽暗忽明,似失神悵然,又似頓悟澄然。
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唯清楚一點,每每他在自己面前自稱我時,便是他心情不錯之時。唯當此時,她再放肆些,都不會激怒他似的。
飯後,慕初然拿了一瓶祛瘀的藥膏,要親手替蕭何上藥。蕭何伸手按住雙腿,堅決不從。她雖一向是男裝,但畢竟還記得自己是女兒身,最後那點矜持不是那麼輕易能放得下的。
慕初然舉起瓶子,眉梢一挑,唇角含笑,“信不信我喊二十名侍衛進來按住你?”生生將這句威脅之語道出幾分曖昧來。蕭何哭笑不得,生怕他言出必行,只好鬆開手。
慕初然捲起她褲管之後,一邊上藥,一邊言道:“怕什麼醜,你睡著之時,已替你上過一回藥了,不然你以為這腫能消得這麼快?”蕭何聞言,更是欲哭無淚了,這煞星定是上天派來刑剋於她,有他在一日,此生不得安寧矣。
內殿之中,宮燈昏黃。
他的掌心裡是冰涼膏藥,一寸一寸附上她微腫的膝頭,又輕柔迴轉摩挲,將藥藉由掌中體溫慢慢揉進肌膚之中。本來她雙膝跪了兩個多時辰,腫痛不說,幾乎變形了似的,在這藥膏作用之下,疼痛減輕不少。更因他手掌溫度,和略粗糙掌紋撫摸之下,竟有幾分舒服。
蕭何輕咬下唇,剋制自己不要發出聲,傷痛被撫平時的酥癢亦要忍住。她看不清他的臉,也不敢細看,目光只能跟著他的手掌來回遊移。
呼吸之間,微微起伏,如一潭池水,被風吹過,漣漪未定,池底游魚探出水面,卻又警覺打個魚挺,潛入深處,激起水花點點,池水上空有飛鳥掠過,愈飛愈低,展翅間劃破池面,水面漣漪早已暈開,散亂碎成數個小圈,復聚攏再匯合。
人未動,心已亂。
慕初然擦好藥膏,一邊用帕子淨手,一邊抬眼看她,“好了,去歇息吧。這藥你帶著。一日至少兩次。”說話間,卻見她眼神躲閃,不敢直視自己,方才細看到,她面上紅雲久久不散。
他起身,甩開帕子,指了指旁邊那張羅漢榻,“我去那邊,你就在這裡睡。”
蕭何雖未出聲,卻也忍不住偷偷望了慕初然一眼,見他果真走到那邊羅漢榻上,才鬆了口氣。
她出宮,再回到府中之時,已是第二日晌午。至少今日回府時,她是自己回來的,且身上也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紅珠見她面容疲倦,知道她為薛良安之事頗費心神,便不再多問。而小十也似故意避著她,至於蕭何是緣何滯於宮裡一夜未歸,她不解釋,他也不會開口問。只要見她平安歸來,便好。
蕭何換下常服之後,準備想辦法再從宮裡打探一下淑太妃生前所住嫻瑩宮裡的情況,既然有宮人能指證是薛良安下毒,定是有所接觸。
另外一邊則是那位龔太醫,蕭何怎會忘了此人,當日在驛館,便是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的傷藥有問題,才招致毒蟲。這龔太醫怕也是太后的人,如何想辦法抓住他把柄,蕭何伸出手指在案几上輕輕敲著。隨著這清脆節奏聲,她陷入沉思之中。
正在她尋思著破敵之法時,就聽到門口有下人來報,小安王爺到訪。
蕭何嘆了口氣,真是一日都不得消停,便起身到前廳去迎那霸王。段衡風風火火地帶著隨從就進來了,老遠就聽到他的聲音,“昨日你怎麼不在府上?”
蕭何干咳了一聲,讓人奉茶,先招呼他坐下,“此事說來話長。”
“我有的是時間。”段衡就是這般不知好歹,殊不知一般人用這句開場,多是講話人不願贅述,才有此推託之辭。蕭何假意沒聽懂,岔開話題,“王爺找在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