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不禁抬眼望向慕初然,此刻與他,只隔了三寸距離,一床薄被。
他伸手掖了掖被角,目光裡一絲狡黠,“等你歇好了,再與我交代,我是如何飲葡萄酒至大醉不醒的?”這語氣問的是不輕不重,蕭何眼底光澤微閃,知道他定是想起來些什麼,但既然他說了讓自己歇息一會兒,那便先歇了吧。
如今她也只能先做起烏龜,縮在被子了,閉上眼睛,假意疲倦襲來。
起初本是裝睡,閉目久了,也是乏了,蕭何真的在龍榻上睡著了。
等她醒來時,月籠紗窗外已無光照,她身邊也無慕初然,唯她自己獨自躺在這裡,身上蓋得好好的。外殿倒有一點光,她起身之後,低頭一望自己這身寢衣確有不妥,遂扯了一件慕初然的錦緞披風,隨意裹在背後,才繞過屏風,小心探頭出去看看。
外殿宮燈只亮了兩三盞,慕初然便在燈下看奏摺,他身上穿得也十分簡單隨意。
蕭何的目光順著他脖頸,落到他鎖骨,跳了一跳,便急急收了回來。慕初然聽到細微聲響,合了手中奏章,抬頭望向那角落一抹身影,眼中如三月春光明媚暖人,“你醒了,可餓了?”
慕初然一直未傳晚膳,便是一直等著她醒來。
“不餓。”蕭何話音剛落,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一聲,在這偌大的殿裡似乎還有迴響一般,頓時羞得她無地自容了。
慕初然起身走到蕭何近旁,低頭望著她,不由分說似得語氣,“你若不餓,我餓了,陪我吃點,可好?”他故意像是沒聽見那聲巨響,絲毫不以為意,也不等蕭何作答,就伸手將她抱起,又回到內殿。
隔著棉布的紋路撫上他肩,掌心之下是他肌膚溫度,行動間骨骼血脈的跳動,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氣息糾纏。她凝眸望他,他含目顧盼,復將她置於龍榻之上。
最後靜止於分離前的動作,似有不捨,他輕聲道:“我去傳膳。”遂抽出胳膊,她失去助力,斜倚在床上,心中恍惚,緣何他的氣息不絕。她低頭看了一眼,失笑了,自己這一身穿的是他的寢衣,裹的是他的披風,自然被他氣息環繞。
慕初然讓人隨意準備些吃的,送至門口即可。
他不想讓人入來打擾他們。
蕭何與慕初然單獨相處之時,被他刻意與外界隔絕一般。就在他這乾清宮內,沒有宮人伺候,一切皆是他們倆自己動手。
菜式簡單,清淡。三葷三素一湯一羹。
“夜深,不宜多食,隨便用些,不餓就行。”慕初然雖是這麼說,可筷子卻沒停,一直往她碗裡送。
蕭何見他快養成習慣,便乾脆端起碗來,“我自己會夾,不敢勞煩陛下。”
慕初然啞然失笑,方才收回筷子。
自十歲登基之後,他鮮與人同桌同食。幼時,他曾讓年齡相仿的小太監坐下與自己一同用膳,結果第二日那小太監就被唐清華命人拖了出去。他聽著那小太監的慘叫聲,一聲高過一聲,漸漸又由高轉低,逐漸淹沒於肉板脆響裡。
他也曾仰首問過太傅,為何不能讓人坐於自己身側。太傅一言未發只凝視他許久,那目光如炬,亦如冰,彷彿他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一個叫人難以置信的愚蠢問題。那道目光叫他好一番煎熬,額上都滲出細汗,索性主動收回,不再問了。
一如初登基之後,他總是記不住要自稱為“朕”,越是開心時,越是不記得。
唐清華便鄭重其事地召了一屋子宮人,跪在他面前,而唐清華卻轉身對著宮人訓話,“今日起,若陛下再犯口誤,說了我字,說一次,便殺你們中一人。說兩次,便殺兩人。以此類推。”
滿屋子宮人聞言皆抖成篩糠一般,彼時他不過十歲孩童,動不動一張嘴就是我啊我的。立時要他全然改過,誰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可慕初然坐於殿上,默默攢緊了拳頭,心中恐懼,同時也出離憤怒。
那日之後,他小心翼翼,一夜之間似老成了許多,說話也不是張嘴就來,倒顯得幾分穩重。一時之間,大臣們也對其稱讚有加,不過仍多是贊太傅大人教導有方。
他每每開口前便在心中提醒自己,合宮五十四人性命皆繫於他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