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九月十六,龍舟便在這一日午後,到達了久州。
九月的久州,雲在青天水在瓶。
閬江像是格外眷顧這裡,長長的江水在這裡深入了一個彎,仔細看地圖,會覺得像極了美人的眼尾,欲盡不盡,顧盼生輝。故而這裡的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美人尖,這裡的荷花開得遲,敗得也遲,久州九月裡就數這裡開得最好。
此時皇家的龍舟就緩緩泊在這處美人尖上,適處的荷花滿滿當當,開過尚盈盈,未開猶我憐。
慕初然聽著耳邊微露輕滴,嗅著荷花的清香,覺得雖與皇都不同,自有十分妙處。
再看自家妹妹,幕清綰欣喜地撥弄著宮女呈上來的蓮蓬和荷花,還親自捧了個青花深盤,盛滿了水,把芙蕖一朵一朵地漂進去,玩得不亦樂乎。
太后冷輕痕更是靠著一處臨風之地,半合眸望著一池蓮葉,在皇宮之中雖有寬闊的宜春湖,卻礙於時令季節原因很少能聞到這樣大片又純粹的荷香。
明日便是公主十七歲生辰,此日日程極為簡單,彷彿是在為明日的盛筵在做準備。
季長歌到了久州之後比在皇都更為忙碌,需要佈置的事情太多,但一切都在他的管理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蕭何也不去打擾他,他自己近日來總被慕初然喚到身邊陪侍。自己明明不是他的宦官、宮女或者是侍衛,喚自己去談朝務也就罷了,連用個膳都要喚自己去陪著,他坐著吃,蕭何站著看,每到此時蕭何都很是想翻白眼,或者是一銀針扎過去,不偏不倚正中心頭的那種。
如果慕清綰也在的話,蕭何還要打起精神去應付這位刁蠻的公主。原來伴君如伴虎,是這樣的辛苦啊。
終於到了晚上,蕭何慶幸自己終於能說一聲“微臣告退”了。
蕭何回船閣的路上見著美人尖上滿滿的碧色荷葉,一天的疲乏也解了大半。都聽聞久州荷花美,蓮蓬香,自己還沒好好看過呢。
這樣想著,蕭何下了龍舟,沿著美人尖的河岸慢慢地走。一天在慕初然面前緊繃著的神經在此刻終於放鬆下來。不經意間看見手邊上就有一朵開得正好的荷花,她便伸手想要去採。荷葉田田,鳥獸和鳴。她未曾察覺身後的一抹白色身影。
有人在她身後趁她不備使了大力一推,蕭何匆忙之間掉落了手裡捏著的荷花,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喊出聲,便跌進了美人尖夜來極涼的湖水中,其上跌落處蓮葉骨斷莖折,殘敗之相,但隨即有更高更大的荷葉覆蓋上去,彷彿一切如初。
那朵荷花掉在了湖岸上,被人用力踩了幾腳,嬌媚柔美的模樣再也不復。
蕭何並不會游泳,此刻一個勁地向下沉,九月裡的湖水喝了數口,整個喉嚨被嗆得生疼。她隨手拉住了幾株荷葉的粗莖,還好這裡荷花值的密集,根又深至湖底的淤泥。淤泥?蕭何一連串的聯想之後開始害怕起來——這裡既然種滿荷花,湖底一定滿是淤泥,萬一陷到那裡去,自己就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害怕自己一個人。倘若自己死在了這兒,所有恩怨仇恨,便真的通通結束了。多年以後,人們只會發現這裡多了一具屍骨,並不知她姓甚名誰;如果更糟糕一點,可能永遠連這裡有一具屍骨也沒人知道。
蕭何開始用僅存的力氣攀著荷莖向湖面上攀援,但荷莖柔弱易折,縱使手中抓了一把,也仍舊數度折斷。蕭何的心像漏了底的船,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她的力氣在湖水中用不上半分,意識同生命一樣在時刻不停地流逝,就在她快要閉上雙眼的時候,忽而聽見有人喚她。
是父親嗎?還是母親?你們來接我了嗎?
蕭何手中攥著的荷莖一點一點地鬆開。
美人尖的湖岸上,突然有一小片的荷葉倒折,岸旁邊有一朵被踩壞了的荷花。偶有路過的人也並不在意,因為荷花在這裡,是最常見不過的了。
只有一個人,走過來撿了起來。
“可惜了,多美的花”。
來人身著白衣,清爽俊逸,拿了把摺扇,扇上荷花也是蓮葉田田,與這一池美人尖的碧葉荷花很是應景。
慕初然自午後在龍舟上坐了這半日,雖然離了皇都,但對於朝務自然馬虎不得,故在龍舟啟航前就命幾位留守皇都的老臣將緊急一些的奏摺整理出來,再用派水上的驛卒駕駛特製的快船送達。這種快船因最看重船速,小巧結實,較龐大的龍舟更為輕便靈活,如不遇強勁風浪,一日可行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