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了這小半日的奏摺,有一池清荷相伴,慕初然倒也十分愜意。皇都彷彿不受荷花的青眼,在皇都時夏天最長但荷花花期卻最短,自己公務繁忙又顧不上看。難得出來南遊一次,方才遠眺彷彿看到蕭何來這湖邊上逛了,悠哉遊哉很是清閒自在啊。自己這會子便也下了龍舟,好好看看。
將將走到這一處,見著一朵形狀尤為姣好的荷花不知被誰踩得花瓣凌亂,慕初然很是可惜,彎下腰撿了起來。起身間,作為君主的他,敏銳的察覺到自己面前這處水面與自己方才行過的其他水面彷彿有些不同——別處荷花都是亭亭玉立,荷葉在下平鋪如傘,恍若託舉著這一點紅;可是觀望此處,荷葉大多倒折,本來應該被修長的莖託舉到群葉之間的荷花也由於眾多葉子的倒折如同溺水般半漂在水中,彷彿有人生生從下扯斷似的,看起來很是奇怪。
慕初然正猜想著有人溺水,如此激烈的反應總不應該會是自殺。想到這裡,慕初然眸光一緊。這還是在天子腳下,不知道誰會如此大膽,公然行兇?視朕的威嚴於不顧嗎?視王法於不顧嗎?
慕初然很是生氣,正欲喚侍衛隨從前來救人。轉身間瞥見自家妹妹一個時辰前才贈予他人的蓮子掛飾,蓮子是她命令宮女用新採的蓮蓬剝出來的,特意命人做成小掛飾,可以掛在腰上,也可以綴在扇子底下。慕清綰玩這個很是開心,做了不少。因為剛剛做成,故而只送給了幾位,連安王府也還沒來得及送。母后此刻和綰兒在龍舟上用膳,那麼除了自己、母后和綰兒,那便只剩下一個人了。剛才還有誰在?
……
慕初然想到答案心中一緊。
蕭何!
早先在皇都他就被人暗害過,只是沒有得逞,看來賊心不死啊。慕初然遙遙向遠處喚來侍衛。
蕭何雖然來歷不明,但還是個懂時局,能看明白事兒的人。這樣的人朝堂上偏偏不多,眾臣大都明哲保身,不多言一句。譬如昨日,如若蕭何不出言給自己一個亮堂的臺階下,季長歌這個不怕死的,可能就真的要去以身築壩了。自己雖然經常捉弄試探他,但並沒有殺他的意思。
慕初然此刻深深覺得暫時不能失去蕭何,“寧可錯殺一千,必不放過一個”這話是自己的行事信則,可不論是錯殺一千還是放過一個,那也都是自己作為一個君王的決定。天下眾生的生殺大權,向來在朕的手中,而不是一個賊子可以玷汙的。
想法在腦中過得很快,但回過神來,侍衛還在趕來的路上。慕初然並不知道蕭何溺水多久了,這個時候多耽擱一刻他都可能會出事。可能是對於蕭何的欣賞和需要讓這個皇帝頓感危險,他也顧不得什麼龍體尊貴,脫下白色外袍,深呼吸一口然後屏息,一頭扎進荷葉倒折最為嚴重的水面裡。
即便是在久州,這美人尖裡的九月湖水此刻也難以避免的涼得有些刺骨。慕初然跳下去方才知道,湖面上荷花重重縱然很是好看,但這荷葉下當真是縱橫交錯莖蔓相連,他自己順著荷葉根莖折斷的部分找尋著。可是讓慕初然更為憂心的是,從折斷的程度來看,蕭何必定嘗試自救但是顯然失敗了,想著曾經被自己戲弄半擁進懷裡的人那份如同鉤月一般的瘦骨,現下還能剩有幾分力氣?
慕初然在水下積極努力地找尋著,岸上的侍衛也剛剛趕到,眼見自家尊貴的皇帝陛下跳進了水裡,紛紛扎進湖裡。
不扎不要緊,這一紮不但沒有為尋找蕭何帶來方便,更是加大了尋找的難度。湖面下本就根蔓錯結,難以視物,這突如其來一下子多了許多人,只聞得四肢撥動河水以及岸上人的呼聲,再不能靠動靜來尋人。其次侍衛們根本就不知道皇帝陛下喚他們來找什麼,大多數只是跟在他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慕初然一邊心下暗道自己失算,一邊繼續沿著荷莖折斷的痕跡找尋。
時間每過去片刻,慕初然心裡的憂心就越重。
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慕初然在快到湖底的淤泥之上找到了蕭何,他的雙腳已經快沒入淤泥了,一張臉上嘴唇青紫,被水浮動的三千青絲如同水草般在水底搖曳。
慕初然此刻也顧不上想什麼其他的,人常言營救溺水之人時要把他打暈,因為他會視你作救命稻草死命抓住。
慕初然此刻倒是希望蕭何把自己當稻草死命抓住,因為那樣起碼還證明他活著。可是現在自己手上抱著的這個人兒,哪還有半分動靜?
此刻慕初然手上很是無力,在水下並無任何借力之處,想僅憑一個人的力量拉出雙腳陷入淤泥中的蕭何顯然是不可能的。好在這群侍衛們終於知道自家陛下要救的是一個人,七手八腳地上來幫忙。侍衛們能出宮跟隨聖駕南遊,必定都有極好的身體素質和經驗,以備在任何時候保護陛下和眾人。萬幸在這關鍵時刻並沒有人添亂,這才堪堪把蕭何給救出來。
蕭何方才還覺得父親母親都來接她了,她就要放棄呼吸放棄掙扎跟隨他們去了。忽然覺得有一雙手硬生生地把自己拖了回來。隨後呼吸回來了,光明回來了,生者所有的一切感覺都回來了。但是她此刻極度疲勞,連眼睛也不想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