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清趕上前去,狠狠一腳,將這個裝死的人販子踢得翻了個身:“叫你裝!”他舉起手裡的馬燈,照上人販子慘白的臉龐,見他嘴唇和臉都呈一種死灰色,抖抖索索。他心下奇怪,心想:就剛才拖了這麼一會兒,不至於呀……莫非謝指揮下了暗手?想到這兒,盧清抬眼看了看走上簷階的謝宇鉦,心裡又是疑惑又是震驚。
盧清不知道的是,這個人販子現下並沒有絲毫偽裝。
這人販子也算江湖混老了,他也認同謝宇鉦的斷定——人質就在如今這個碼頭上!接下來的問題,就在於如何精準地找出這艘船來。
可是,剛才謝宇鉦這個舉動,實實在在重創了他!
雖說這碼頭上大都鋪著不甚平整的石板,身體被拖行之際難免磕磕碰碰,但畢竟雨厚地滑,並無大礙。重創他的,是謝宇鉦的態度。
這種赤果果、不加絲毫掩飾的態度,明白無誤地傳遞了一個資訊——卸磨殺驢,就在眼前!
是的。這個不講信譽,狡詐無比的年輕人,現在已經走上臺階,就要去敲平房的門了。
那門裡住著的是碼頭的管事。他掌管著碼上的貨物裝卸和費用收取事宜。只要裝載著人質的船兒,曾經在這裡靠過岸,他就多多少少會有印象。
只要他有印象,那麼,眼前這個毫無信譽奸詐無恥的年輕人,就有辦法問出實情來。
事情就要結束了。
雖然人販子今天一上船,心裡就多少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是見這個年輕人面相溫和,陽光帥氣,心裡又殘存著一點兒希望。覺得只要自己盡心盡力地配合,成功追回人質,這個年輕人就會兌現諾言,讓自己一條生路。
但現在看來,自己太想得太簡單了!
像世界上很多人一樣,在認清殘酷的現實後,首先迎來的就是心理上的總崩潰。
這個人販子,整個人裡裡外外,都被死亡的恐懼控制住了。
像一條瀕死的狗一樣,趴伏在滂沱大雨裡萬念俱灰,身體不可抑制地瑟瑟發抖。
平房裡的管事,是一個勤快人。他正在查點記錄今天的賬目,停了多少隻船,走錨走了多少隻船,卸了哪些貨,卸的貨又進了哪個倉……這一天的事務堆積起來,也夠人忙一陣子的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把賬目謄寫好,並且滴水不漏。
現在,他終於寫好最後一行數字,滿意地放下筆,就著油盞的光亮,將賬本放進抽屜裡,一一鎖好。
就在這時,狂風呼嘯的屋簷下晃來了幾盞馬燈,並很快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開門!我、我們是來找船的!”
“找船?得明天了,這大風大雨的。”他磨磨蹭蹭地起身,沒好氣地道。
“我們明兒不得閒,管事的行行好,幫我們今兒辦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狂風呼嘯屋外,暴雨轟擊大地。管事的來到窗前,將小窗開啟了一條縫,就見外面簷階上站著一群黑壓壓的身影,三四盞馬燈晃著幾片昏黃的亮光,映出當先的幾個陌生面龐。
管事的心裡陡然一驚,下意識地就要合上窗子,但已然遲了。
窗葉被迅速撐住,一支冷冰冰的鐵質管狀物,已經倏地伸進來,抵上了他的額頭。
幾乎與此同時,房門嘭的一聲大響,他清晰地聽到了門栓斷裂的聲音。
……
暴風捲動巨浪,將碼頭上的船隻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所有的船隻都在起伏不定,無助地在浪峰波谷之間發出恐懼的呻吟。
桅杆嘎嘎發響,蓬艙嘟嘟有聲,瓢潑的大雨如注,轟擊在外頭的甲板上,發出嘩啦嘩啦的鳴響,
黑暗的艙內,不時響起哐啷嗊隆的大響,不時響起稚嫩的慘叫,不時響起嘔吐的聲音……那是艙內的人員和桌椅雜物被拋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時的正常反應。
薄有姿色的紅姑,側臥在主艙的門後,小心翼翼地傾聽著艙外的動靜。
儘管,船已經下了雙錨雙纜,但今天的風浪,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