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宏志又惱了:“別說我一下子拿不出九十八萬,就是拿得出,我也不能給你,這是他媽的訛詐!葛經理,你們看著辦吧,我現在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行你就挑我的腳筋吧!”
葛經理和氣地勸說道:“不要意氣用事,事情還沒鬧到那一步嘛!鏡州反貪局還扣著你三十萬,藍天科技還欠你八百萬,你根本用不著自願用腳筋抵債嘛!我看你還是給家裡寫封信,讓藍天科技或者什麼地方先出點錢,把這九十八萬的賬結了,算我求你行行好了!”
楊宏志幾乎要哭了:“葛經理,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反正我沒錢!”
葛經理嘆了口氣,不再理睬楊宏志了,揮揮手,招過了手下的馬崽。
黑臉漢子看看仍捆著的楊宏志,請示道:“葛經理,那咱就開始走程式?”
葛經理點點頭,很有些大義滅親的意味:“走程式吧,對朋友也不能徇私。”
黑臉漢子和馬崽們開始“走程式”,取出指銬銬住楊宏志雙手的大拇指,將指銬往懸在房樑上的手動鐵葫蘆的吊鉤上一掛,“嘩啦嘩啦”抽動啟重鏈。在音樂般美妙的“嘩啦”聲中,楊宏志轉眼間被吊到了半空中,兩個大拇指承載著全身重量,只有腳尖著地。
楊宏志禁不住恐懼地嚎叫起來。
葛經理似乎不忍傾聽朋友的嚎叫,嘆息著走了,走到門口,又對手下的馬崽們交代說:“你們也不要呆在這裡看楊先生的笑話了,都吃飯去吧,別忘了給楊先生帶份盒飯,三十塊錢的盒飯費不要收了,記在我賬上,算我請楊先生的客了,楊先生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白可樹、林一達易地審查之後,案情仍無重大突破。林一達軟磨軟泡,避重就輕,白可樹態度死硬,拒不交代任何問題。令李士巖驚奇的是,二人在兩個不同的審查地點同時大談起了七年多前的藍天股票受賄案和劉重天秘書祁宇宙及手下幾個幹部被捕判刑的事實,向專案組暗示:他們是劉重天和齊全盛之間長期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對田健舉報材料中所列舉的事實,白可樹逐條駁斥,連在澳門萄京多次參賭的基本事實都不承認,一口咬定田健是惡人先告狀。
李士巖和專案組的同志只好頻繁地在省城和鏡州之間來回奔波,找相關知情人一一談話,進一步核實情況,又派了幾個同志前往**、澳門調查取證。這期間,還在鏡州和田健見了一次面,進行了一番長談,劉重天也被李士巖叫去參加了。田健堅持自己的所有舉報,談話過程中仍叫冤不止,要李士巖給他做主,儘快恢復他的自由和名譽。問題沒查清,李士巖很難有什麼明確的態度,只謹慎而鄭重地向田健保證說:他和專案組的同志都會慎重對待他的問題的。
那日臨走前,李士巖把劉重天叫住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重天同志,我有個預感,不知對不對,只能供你參考:這個田健很可能真有冤情,你想想啊,藍天科技是家上市的股份公司,年薪五十萬聘用的他,他又要和自己老師克魯特的生物研究所合作搞資產重組,怎麼可能為三十萬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沒什麼道理嘛!”
劉重天深深嘆了口氣:“是啊,是啊,士巖同志,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早考慮到了,所以,我才要找到那個楊宏志。如果他們真是對田健搞栽贓陷害,那個楊宏志不會不知情的。”
李士巖道:“對,要儘快找到這個知情人,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立了大功的好人。”
劉重天苦苦一笑:“難啊,陳立仁同志和公安廳正抓緊查,還有那個齊小豔,也在查。都一個星期了,任何線索沒有,士巖同志,我甚至擔心這兩個重要知情人會死在他們手上!”
李士巖想了想:“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的工作既要做細,又要抓緊,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對白可樹、林一達的審查和調查,我也讓省城那邊抓緊進行,有了突破馬上向你通報。”上車後,又搖下車窗交代說,“重天同志,提醒你一下,一定不要被人家牽著鼻子走,這回我們也許碰上真正的對手了,人家很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哩!”
李士巖走後,劉重天不由得警醒起來,這提醒不無道理:按常理,應該是田健自己的受賄案被楊宏志揭發,和白可樹等人拼個魚死網破;不按常理,白可樹完全可能先下手為強,在發現了田健對他的秘密調查行動後,栽贓陷害先把田健抓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齊全盛就是不知情的,趙芬芳已經證實了這一點。可另一個事實又活生生地擺在那裡:白可樹是齊全盛一手提起來的親信紅人,他女兒齊小豔既是白可樹的情人,又深深地捲到了案子裡去了,齊全盛怎麼可能就一點也不知情呢?會不會齊家父女暗中達成了某種默契?甚至齊全盛就是這一系列事件的總策劃?怎麼林一達、白可樹不約而同提起了七年多前的股票受賄案?這全是巧合嗎?他和他的專案組現在究竟是在和白可樹、林一達、齊小豔這幫前臺人物作戰,還是在和自己的老搭檔、老對手齊全盛這個後臺人物作戰?齊全盛怎麼就敢當著鄭秉義面向他要人?此人究竟是為了藍天集團的資產重組工作,還是以攻為守,故意給他出難題?這一切實在是費人猜思。
關於高度問題唇槍舌劍的一幕及時浮現在眼前。
齊全盛還是過去的那個齊全盛,這種虎死不倒架的氣魄讓他不能不服氣。局面這麼被動,老對手仍是這麼頑強,這麼具有攻擊性,那天幾乎是明白告訴他:你劉重天休想打倒我齊全盛顯示你自己的高度。還有上電視的事,——在被查處的特殊時期,哪個官員不拼命往電視新聞上擠啊?就是開計劃生育會也得去講兩句。這種政治作秀他見得多了,前年平湖有個副市長,被雙規前幾天出鏡率竟然創了記錄。齊全盛就是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還偏不做這種政治秀。如此看來,齊全盛不是心底無私,光明磊落,就是大奸大猾,老謀深算。
思緒紛亂,一時卻也理不出明晰的線索,劉重天便往省城家裡打了個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是夫人鄒月茹。癱瘓之後,床頭的電話成了鄒月茹對外交流的主要工具,也是排遣寂寞的一個玩具,哪怕是一個打錯的電話,鄒月茹都會和人家扯上半天。聽出是丈夫劉重天,鄒月茹既意外,又興奮,先自顧自地說了一大通。
劉重天耐著性子聽著,想打斷鄒月茹的話頭,又於心不忍,禁不住一陣心酸。
鄒月茹說:“……重天,端陽上次說的事你還得給她辦啊,她們老家的那個鄉黨委太不像話了,根本不把中央和省委的減負精神當回事,還在亂收什麼特產稅!端陽家裡除了種莊稼,哪有什麼特產啊,硬要收,連鍋灶都讓他們扒了!重天,你說他們到底是土匪,還是共產黨!端陽他爹又來了封信,真要到鏡州找你去了!”
劉重天不得不認真對待了:“月茹,你告訴端陽,千萬別讓她父親來找,影響不好!我抽時間讓省紀委的同志找他們縣委瞭解一下,如果情況屬實,一定請縣委嚴肅處理!”
鄒月茹說:“對,重天,端陽說了,最好是把那個黨委書記的烏紗帽擼了!”
劉重天提醒道:“月茹,端陽可以說說這種氣話,你可不能也跟著這麼說!”繼而又問,“端陽在不在家?啊?怎麼沒聽到她的聲音?你讓她自己來接電話。”
鄒月茹說:“哦,她不在家,剛走,伺候我吃過晚飯後,就到電腦班學電腦去了,還說了,學會以後就為你打字!哎,我說重天,你是不是能抽空回來一下?我看端陽是想你了,昨天一直和我叨嘮你的事……”
劉重天有些不悅了:“月茹,你瞎說些什麼呀!”
鄒月茹酸酸的:“重天,你也不能老這麼下去啊,畢竟七年了……”
劉重天心裡一沉:“月茹,這事別說了,鏡州這攤子事已經夠我煩的了!”
鄒月茹便又就著劉重天的話頭說起了鏡州的事,要劉重天找他們的老同學周善本多談談。
通話結束後,劉重天難得聽了鄒月茹一次建議,準備找一找周善本。
上個星期,齊全盛提議周善本接任常務副市長,進市委常委班子,秉義同志和省委已原則同意了,他又臨時協助齊全盛主持工作,不論於公於私,都有必要和這個老同學深入交交心了。周善本來看他那天,因為是一大早,時間倉促,氣氛也不對,不能算一次成功的談心。走出房間,下了樓,天已黑透了,劉重天看了看錶,正是晚上八點。
司機把車開上門廳停下,秘書及時地拉開車門。
劉重天本能地往車前走,都彎下腰往車裡鑽了,突然想起了那日早上週善本說過的話,決定趁此機會搞一次微服私訪。已探入車內的上身又從車裡縮了回來,手一揮,讓司機把車開走,說是要到海灘上散散步,不用車了。秘書不放心,跟著劉重天往大門外走,劉重天又把秘書擋了回去,讓秘書給他準備一份全省黨員幹部廉政自律教育材料。
沿海濱大道走了好遠,看不見省公安廳療養中心大門了,劉重天才攔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司機回過頭問:“哎,同志,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