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忙說:“是的,是的。”
肖道清這才又和於大敬說:“於鄉長,你細細說吧,不但說事情本身的過程,也說說劉金萍是怎麼找你的,有沒有威脅你。”
於大敬開始了自己的述說。
肖道清找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錄音機,進行了錄音。
後來,肖道清又鄭重其事地和於大敬說:“這件事我和紀委要一管到底,還要向省裡甚至向中央彙報。不過,你明天一早,仍要按規矩到我們市紀委去申訴,還要把今天講的事全寫成文字材料,簽上名。另外,我提醒你一下,作為一箇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你還有權對陳忠陽提出民事起訴,要求陳忠陽對你所受到的人身傷害進行必要賠償。在法律面前,沒有什麼市委副書記和副鄉長,你們是完全平等的。”
王平來了勁:“對,到法院去告陳忠陽。我咋就沒想到呢?只要往法庭的被告席一站,陳忠陽就完了。鬧不好劉金萍也得跟著完!你於大敬於鄉長不但是在平川,只怕在咱全國都會大大有名了!”
於大敬問:“法院會問我們吃喝的事麼?”
肖道清明確地說:“不會問的,這與本案無關。”
於大敬又問:“要是我們縣委劉書記給我穿小鞋咋辦?”
肖道清意味深長地說:“到那時,只怕你們劉書記就沒這個膽了。”
於大敬完全沒顧慮了,腳一跺說:“日他娘,那老子就和陳忠陽拼一回了!”說這話時,於大敬可沒想到,他那份狀告陳忠陽民事傷害的起訴書大漠縣法院還沒受理,下泉旺等五個村八百六十七個民工已就他剋扣民工補貼款一事,聯名向大漠縣委寫信,要求徹底清查。同時,九個在工地上捱過他耳光的民工也向大漠縣法院提起了集體訴訟。
王平更是弄巧成拙,原想造出一場天大的混亂,藉以逃脫大漠縣委早就在暗中對他進行的反腐敗調查。結果,鬧到後來,倒促使縣委書記劉金萍下了更大的決心,把暗中調查變成了公開調查。他做鎮黨委書記、縣委副書記五年來貪汙、受賄十二萬的確鑿罪證讓大漠縣紀委和檢察院一一抓住了,最後落得個開除黨籍,判刑八年的下場。
不過,那晚,肖道清真不知道於大敬、王平二人的根底。於大敬、王平走後,肖道清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動狀態,破例抽起了煙。
抽著煙,在書房裡踱著步,肖道清想,這機會真是太好了,也來得太及時了,簡直就是要風得風,要雨來雨。從表面上看,這是一樁意外發生的小事,連事件都算不上。可因為涉及到一個市委副書記,小事就可以做出大文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不就是因為一樁很意外的小小暗殺麼?而從力學原理上說,槓桿的支點總是很小,可撬起的重量卻很大。
站在已經找到了的支點上,中共平川市委副書記肖道清對事態的發展,進行了如下科學合理的分析與推測:
其一,吳明雄為了市委的面子千方百計死保陳忠陽,不惜軟硬兼施,欺矇對抗省委,同時,以鐵腕干預操縱法院的審判。這完全有可能,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路數。這個老人不會為和陳忠陽的朋友義氣拼命,卻會為權力的尊嚴和他認為正義的事業拼命。如果這個老人把坦克誤認做汽車,就會固執地把坦克開到平川的中山大道上去橫衝直撞。那麼,吳明雄的政治命運就將結束了,一件轟動全國的民事訴訟案將像一股颶風,把平川颳得天昏地暗,瓦解現存的權力結構,最終刮飛老人手中的權杖。而他肖道清則將在颶風結束之後,作為一個堅持原則,堅持正義,為民請命者的形象,進入權力中心,可能出任平川市委書記,也可能先任代書記。
其二,吳明雄揮淚斬馬謖,就像以前對付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一樣,捨車保帥,趕在危機來臨之前將陳忠陽推下自己的政治馬車,讓陳忠陽下臺,這也完全有可能。老人是平川歷史上少見的政治家,有死硬的一面,也有圓滑的一面,當死硬意味著喪失權杖的時候,他就會以退求進。這個老人對謝學東極為不滿,可直到今天,他仍不許任何人在平川議論謝學東一句不是。但捨車保帥又將產生什麼後果呢?下列場面必不可免:平川市委最古老的大炮開火了,陳忠陽將像過去轟擊他肖道清一樣,轟擊吳明雄,會拍著桌子責問吳明雄,你是不是在卸磨殺驢?我為你在六百里工地上沒日沒夜地拼命,你倒用這一手來對付我?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天理何在?難道你除了關心自己的官位,就再沒有別的了嗎?如此一來,老人就會變成政治上的侏儒,陳氏忠義堂的幹部們乃至非陳氏忠義堂的幹部們都將兔死狐悲,遠離老人。老人的權力基礎就將在眾叛親離中分崩瓦解。當然,這要有個過程,也許還是比較長的一個過程。在這過程中,他將做什麼呢?他將做平川幹部的收容隊,重建自己的隊伍,積蓄自己的力量,等待權力的自然轉移。
兩相比較,第二種結局顯然不如第一種結局來得乾脆徹底。
他的第一選擇應該是第一種結局,而把第二種結局作為候選方案。
——那麼,就去激怒這頭老獅子吧,讓他發出吼叫,讓他去為權力的尊嚴拼命,讓他把自己的001號專車換成坦克吧!這回被履帶碾碎的將是老人手中的權杖。
為了這個目的,肖道清於當天夜裡零時四十五分,將電話打到了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家裡,對這個昔日的女同學兼盟友,今日吳氏老人陣營裡最得寵的女將說,陳忠陽的法西斯作風是黨的紀律和國家的法律都不能容忍的,請劉金萍務必要和陳忠陽劃清界限,不要做陳忠陽的政治殉葬品。還說,他肖道清要在自己分管的紀檢工作移交之前,排除一切干擾和阻力,將此案一管到底,直至親赴北京,向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報告。
劉金萍震驚之餘,連聲責問肖道清:“肖書記,為這麼一樁純屬意外的小事大做文章,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還是不是平川市委負責人之一?你這麼幹是不是想把我們平川轟轟烈烈的事業毀掉?吳書記和一班常委們會怎麼想?你是不是在自絕於平川?!”
肖道清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硬口氣和氣魄說:“劉金萍同志,你錯了。我就算自絕於平川,自絕於你們這幫吳明雄的跟屁蟲,也不能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不要以為我肖道清軟弱可欺。當需要為黨,為人民的利益而戰鬥的時候,我是會挺身而出的。”
劉金萍憤怒了:“為黨和人民利益戰鬥的不是你,而是吳明雄,是陳忠陽,是束華如,是曹務平,是市委班子裡除你之外的每一個同志!過去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怕負責任,不做事,現在才發現,你還會躲在暗處對著自己同志的後背開火。請問,你這樣對待陳忠陽書記公道嗎?六百里大漠河,哪裡沒有他的身影?哪裡沒有他的足跡?你去問問一百八十七萬民工,他們的總指揮究竟是不是法西斯!我相信,平川市委和吳明雄書記決不會容忍你的瘋狂和歇斯底里!否則,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公道和正義可言了!”
說畢,劉金萍掛上了電話。
這真讓肖道清高興,試探的結果證明,吳明雄決不會讓陳忠陽下臺。劉金萍尚且如此激動,吳明雄必將更加激動,第一種結局產生的可能性增大了。
“激怒你的政治對手,誘使他在衝動中犯錯誤,這是權力學的原理之一。”
——肖道清在當天的日記中最後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