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呆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或者說他覺得自己站了好一會兒,時間感覺過得很慢很長,但其實並沒有過去多久。
他想起以前自己來過這個房間,這個避難所。房間的牆壁是綠色和白色兩種顏色,白色是石灰,下半部分的綠色是油漆。房間的佈置很簡單,有兩張上下鋪的床,一個大櫃子,一張小圓桌。房間角落有用幕布圍起來的盥洗室。
現在眼前房間的樣子完全變了,牆壁被刷成了粉色,不是別墅外牆的那種淡粉,而是火烈鳥一樣的顏色。兩張上下鋪床換成了一張木雕大床。櫃子不見了,多了一面落地的雕花鏡,圓桌變成了一張寬背的大椅子。房間裡鋪設了天鵝絨地毯,天花板重新裝飾過,原本簡單的白熾燈換成了花式的水晶吊燈。
女孩就站在水晶吊燈下衝著亞瑟露出了乖巧的微笑。
她穿一條白色的花邊底裙,外面套著一件湖綠色的外襯。一頭金色的過耳短髮,梳得整齊不亂,一個木製的髮卡將劉海夾了上去。她的臉蛋潔白嬌俏,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巧的鼻子點綴在鵝蛋般的臉上,任何人看到她都會覺得可愛——前提是不在這種地方。
她是誰?為什麼會在這兒?亞瑟不知道。
但剛剛經歷的幻象讓亞瑟心裡明白了點什麼,他終於邁開腿進到房中,那種窒息感再次傳來,他有些喘不過氣。亞瑟深呼吸了一口,壓制住胸前的躁悶感,踩著天鵝絨的地毯來到小女孩跟前。這是當年鋪設在客廳的地毯,被託尼裁剪後弄到地窖裡來了。
小女孩的眼睛盯著亞瑟,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微笑,乍看覺得可愛,但時間久了卻讓人覺得恐怖。
她的笑容讓她看起來像個木偶。
亞瑟蹲下身子,湊近女孩兒,他的呼吸愈發的急促,那種窒息感讓他有些暈眩。
“嗨…嗨。”亞瑟勉強和女孩兒打了個招呼,“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女孩兒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淺褐色的眼睛看著亞瑟,然後微微搖了搖頭。
亞瑟不清楚她的意思是不知道,亦或是不能說。
“那…那你能告訴我你從哪兒來嗎?”亞瑟又問。
女孩還是搖了搖頭。
“你幾歲了?”亞瑟覺得自己像個拐賣兒童的人販子。
依舊是搖頭,讓人摸不清頭腦。
亞瑟覺得窒息感越來越重,他趕忙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撲克牌,那張方片J。他將牌遞到女孩兒面前,背面朝著她,小心地問道:“你能看到上面的字嗎?能嗎?”
女孩轉動淺褐色的眼珠,盯著撲克牌背面看了一會兒,這回她終於點了點頭。亞瑟瞬間感覺輕鬆了很多,那種窒息感在慢慢消退,胸口壓著的石頭被搬走了。他心中一喜,知道這女孩兒就是方片J對應的人,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女孩。
亞瑟又道:“你…你能把這些句子,念一遍嗎?”
亞瑟決定冒個險,如果女孩張口唸詩會讓自己受不了,就立刻把牌收起來讓她停下。但這樣真的可以嗎?亞瑟不清楚,但他想試一試,他這是拿自己做實驗。他想看看,牌面的數字和序列,以及建立“連結”的難度究竟有沒有關係,有多大關係。
避難所裡很安靜,這裡和外界隔絕的很好,聲音無法傳播出去也沒法傳播進來。亞瑟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在等著女孩兒張口。他能聞到女孩身上飄來的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也不是體香,而是一種青草的草木香,其中似乎還有一點泥土的芬芳。
女孩盯著撲克牌的背面,那一行行燙金的小字凸顯在暗紅色的花紋上,這是莎士比亞在悲劇《李爾王》中的一段詞:Come, let's away to prison……
她收斂起臉上僵硬的笑容,嘴唇微微輕啟,讀出了第一句:“來吧,我們進監獄去…”
“Prison(監獄)”這個詞一進入亞瑟的耳朵,亞瑟感到自己的腦子被狠狠地抓了一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旋渦,一個巨大的旋渦,粉色的房間、白綠色的房間,水晶吊燈、白熾燈,上下床、木雕床,死去的鹿那空洞的眼,被砸死在灘頭的克拉多那汨汨流出的血,躺在坑中的託尼盧西亞諾在做最後的呢喃……一切的一切,過去和現在和未來,在眼前都掉進了那個大漩渦,不停地旋轉。
隨著旋轉,窒息感一陣一陣的傳來,彷彿溺入了水中,但亞瑟卻不想掙扎,他覺得自己解脫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隨風飄蕩的淡粉色四照花輕輕地落在幽藍色的水面上,沒有激起一點漣漪,水慢慢的將花瓣吞沒,生命慢慢沉落、消逝,直至那幽暗無光的水底,腐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