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別駕杜良晚飯也顧不得吃一口,便一個人匆匆出了門,連隨從都不曾帶一個。
皆因白天突然有一人來府中拜訪,並對他說了一些明裡暗裡的話。
別駕杜良的府邸和刺史范陽的府邸在同一條街上,中間相隔也就兩百來步,這也是為了這兩位荊州的地方父母官方便議事。
刺史府的一名中年管家見別駕杜大人突然來訪,而且神色著急,開口就問範刺史在不在家,管家是知道這位別駕大人和自家老爺的關係的,也不多問什麼,忙將杜良領去書房見范陽。
范陽輕袍緩帶,靠坐在書案後面的暖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正凝神翻看著,書案上的一角,點著一爐沉香,淡淡青煙,輕慢裊繞,一縷清香入鼻,省人心神。
四周的壁燈都已經點燃,將書房照得通亮,書架上書卷高磊,書房裡奇巧之物隨意擺放,很有點古色書香的味道。
杜良跟在管家後面走進書房,書案後的范陽直到管家躬身稟報後,才將目光從書面上移開,見是杜良來了,忙將手裡的書放在案上,起身來迎接。
杜良也拱手作揖,口中說道:“子良唐突,打擾了範大人看書,還請見諒。”
范陽上前來抓住杜良的一隻手,將他拉到南窗前的席位上,兩人分賓主坐下,范陽笑道:“子良,你我的關係還需要如此客氣嗎?”
然後又對一旁侍立的中年管家吩咐道:“去將我日前得到的一罐君山茶拿來,我要和子良品一品。”
“是,老爺。”
中年管家轉身匆匆去了。
未等杜良開口,范陽又笑著道:“子良可知我剛才在讀何書?”
杜良一愣,不明白范陽的意思,隨口應道:“範大人出身四大書院之一的滄浪書院,尋常的子史典籍早已爛熟於胸,剛才範大人所讀之書,怕不是尋常之書吧?”
范陽聽了杜良恭維的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指著杜良道:“我說子良啊,你這張嘴啊真是了不得,都說天下多口不饒人,措大打頭,優伶次之,你也不是個落魄書生,但這張嘴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杜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只訕訕地笑著。
兩人年紀相若,但出身經歷卻大不相同,范陽出身楚地世家,而且自幼進入滄浪書院,說起來還是書院祭酒儒家聖人謝觀的弟子,是一個真正的上門上品士子。
而杜良則出身楚地寒門,父親是一名小商賈,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是一名織人,杜良便是被守寡的母親一手拉扯大的。
杜良的母親雖然只是一名鄉間婦人,但卻有些見識,她沒有讓兒子上山下鄉去當一位侍弄田地的農人,也沒有讓兒子子承父業去做一名商賈,而是將兒子送入了鄉間一家大戶的私塾裡讀書,杜良也沒有辜負他母親的期望,還真讀出了一些名堂,成為鄉間小有名氣的小夫子,被舉了孝廉,機緣巧合下又得了老楚王的賞識,做了荊州地方官的二把手。
范陽也沒有再賣關子,坦白道:“我剛才在翻看太史公的《史記》,正讀到了‘子房拾履’這一段,子良對這一段有何點評?”
杜良還是雲裡霧裡的,不知道範陽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卻也不好拂了范陽的意,畢竟眼前坐著的可是他的頂頭上司,便深吐了一口氣,說道:“子良愚鈍,留侯由儒林再入道家,入則為帝王師,出則為仙家聖人,實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但究其一生機遇的起源,在這‘圯橋拾履’,能忍平常,方能成就非常。”
范陽拍手稱讚道:“妙哉,子良說到一個‘忍’字,道出了箇中三味,所謂潛居抱道,以待其時,說的就是一個忍字。能把握住這個忍字,就時而隱,待機而動,則能極人臣之位,成就不世之功業,子良以為如何?”
杜良挺直腰桿,拱手一禮,誠懇道:“範大人說得是,子良受教了。”
這時,中年管家領著一名侍女端來沏好的一壺茶,中年管家叨擾一聲後就退出了書房,留下那名侍女在一旁伺候,侍女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范陽端起茶杯,說道:“子良無須這麼客氣,來嚐嚐我這新到的君山茶。”
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君山茶,歷代皇室點名要的極品貢茶,尚未入口,已是清香滿鼻,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