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指揮流民中的青壯將戎國兵士的屍體就地掩埋,那些已經成為無主的戰馬,成了流民的戰利品。陸午帶領流民先行一步,到前面去尋新的營地,遠離了這片血腥的戰場。
趙翊三人沒有即刻離去。
姜文玉自打見了那名叫清心的少女後,一雙眼睛如生了釘子一般,釘在了少女的身上,如不是因為他們出手救了流民的命,姜文玉這麼肆無忌憚地大行注目禮,早要挨少女的短劍了。
趙翊說要留下來護送這隊流民,不過他卻有意躲開陸氏父女,儘量不和他們打照面。
躲著他們是他不願意面對一些事情。
當初在西京,他們兩家的關係可不一般,那時的陸午剛剛做上了拿二千石俸祿的光祿大夫,因直言敢諫而聞名朝堂。
又因他通曉墨學,醉心機關工匠之事,而倍受士林中清談家們的詬病,認為他入了奇巧淫技的小道,而丟了安身立命的聖人大道,是對讀書人天大的褻瀆和背叛。
好在當時的文帝喜愛一些奇巧的玩意,陸午算是投了文帝的喜好,令得龍顏時常大悅,才一直官運鴻通,做到了離朝廷中樞更近的黃門侍郎。
趙翊和陸家的關係,也是在那時候建立起來的。
或許是又死裡逃生了一次,又或是從戎國的那隊騎兵身上獲得了不少的物資,以後的很長一段時日的生活有了著落,到了新的營地,流民中之前那種因為旅途疲憊和無希望的流浪而生出的低落情緒,已經不見了,火堆旁到處是歡笑聲。
無恆的蒼穹下,茫茫的曠野上,幾十堆篝火組成的臨時營地,顯得無比的渺小和簡陋,但卻擁有著這個世間最溫暖最真摯的歡笑。
這是隻有身在其中,並且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的。
那些死傷的戰馬,都成了人們口中的美食,一堆堆篝火上,架著一方方已經燻烤得焦黑的馬肉,或大或小的,才一會兒肉香便開始四溢了。
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如果有人認真去聽的話,就會聽到此起披伏的吞口水的聲音。
陸午作為這隊流民的行主,卻也沒有什麼特權優待,他面前的篝火上架著的馬肉,也不比其他人多多少,篝火旁除了陸午父女外,還有趙翊、姜文玉、崔書生三人。
篝火上的那方馬肉,被自告奮勇的姜文玉照料著,還嬉笑著說烤肉是他的拿手戲,他的身旁坐著陸清心,不過她的注意力不在身旁的姜文玉身上,也不在篝火上散發出香味的馬肉上,一雙妙目不時看一下坐在她爹身旁的趙翊。
這麼一個生得如姑娘一般的男子,居然會使出那麼凌厲的刀法,而且從他出刀的氣勢和力道來看,武道修為至少達到了五品境地。
一個如此年輕的少年,武道修為就達到了這樣的境地,這不能不使人感到驚奇。
須知武道的磨礪,可不似道法修真,也不比劍修的劍氣,一朝頓悟,一步成聖人。
所謂武道練四肢,說的是對人身體的磨鍊,走的是迎難而上的路子;修真修五靈,乃是透過道法修煉,凝聚天地間五靈元氣,走的是道法自然的道路。
武道品階是需要一個步子一個步子艱難走上來的,就如同把一塊礦石,打造成刀劍,中間的捶打和磨礪,只能用千錘百煉來形容,武道磨礪就是如此。
馬肉烤得差不多時,陸清心摸出一把小刀,割出一條一條的肉,分給眾人,最後自己割下一小塊馬肉低頭吃著。
趙翊最先開口:“陸伯伯,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除了陸午,其他三人都抬頭看著兩人,陸清心的臉上更是露出一絲驚訝,這名救了自己的男子居然認識她爹。
姜文玉只是看了一眼趙翊,就又轉頭去盯著陸清心看。
崔書生邊啃著手中的馬肉邊用詫異的眼神看著趙翊,他不明白趙翊為什麼這麼說,他們不就來救陸午一行人的嗎?
陸午吃掉手中最後一塊馬肉,滿是油脂的手在地上的一叢枯草上擦了擦,然後又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這才微微笑道:“我是該叫你翊殿下呢,還是趙翊?”
“翊殿下?”一心只在陸清心身上的姜文玉好奇道。
“老趙,原來你還是什麼殿下?”
崔書生和姜文玉兩人只知道趙翊之前是幷州軍的步兵校尉,後來離開了幷州軍營,這才有三人在秦州的相遇。
崔書生也是一臉驚訝,不過他只是看著趙翊,並沒有出聲。
“看來連你的兩位朋友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陸午又說道。
趙翊也如陸午一般,將滿是油脂的手在枯草上擦了擦,轉頭看了一眼姜文玉和崔書生,然後低聲道:“再也沒有什麼翊殿下了,在這個世上只有一介平民趙翊。”
陸午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微微點頭道:“看來這些年你經歷了不少!”
趙翊坐直了身體,有些忐忑地問道:“陸大人,你不恨我?”
一旁的陸清心沒有抬頭看眾人,依舊小口地吃著手中的馬肉,只是一張俏臉已經變得冷若寒霜。
一聲嘆息聲響起,有些無奈,更帶著些老年的遲暮:“那都是你父王做下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何況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誰也不清楚,勝利者的口誅筆伐,也未必都能相信。”
趙翊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一雙手不自覺想去握陸午的手,在半途又停了下來,聲音有些打顫道:“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