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櫻的出場讓他有些驚訝,演員身上那件白色衣裙分明就是他陪著在綵衣城的商會里買的,他還記得買的時候少女店員說那是限量版的貨品,僅此一件了。
而且櫻出場的時候他再度聞到了蘆薈的香味,難道剛才乘坐那輛馬車的人就是這個女人麼?羅天覺得自己混亂起來。
不過戲臺上的表演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這真是一幕扣人心絃的好戲,每個轉折都出於羅天的預料,隨著一個個謎底一個個懸念被揭開,那個巨大的滔天陰謀展現在舞臺上,他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和老祖一樣全神貫注於接下來的發展。當天邪操縱著飛劍要將孟長風完全肢解的時候,劇情終於進入了最後的高潮,櫻從沉睡中轟然驚醒,威嚴的目光掃視整個戲臺,宏大的音樂背後昭示著一位帝王的甦醒,天邪和孟長軒都在她的目光下顫抖戰慄。羅天也不由得顫抖起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圍,意識到這一切有什麼不對。舞臺上的光照亮了老祖的臉,那張整個罩在黑袍之下,帶著剛毅的臉半明半暗,全無表情。
“對!對!邪源還沒有滅亡!還沒有滅亡!!”天邪丟下劍陣裡的孟長風,跌跌撞撞地奔向櫻,手中緊握著他的玄紋那個黑色的小旗。
櫻徹底震怒了,向著天邪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咆哮,狂風席捲整個戲臺。可天邪在狂風中狠狠地揮舞著那隻小旗,那隻令羅天也顫抖的小旗,櫻臉上的表情以極高的速度切換著,時而是羅天熟悉的那個女孩,時而是暴怒的王者,這一刻她的表情是害怕得要哭出來,下一刻又流露出帝王般的極怒。天邪鼓起勇氣接近櫻,眼中滿滿的都是欣喜與貪婪,他逼近到一丈以內的時候櫻仍舊沒有攻擊他,而是像小孩子那樣驚恐地抱住了頭。這個動作最終給了天邪最後的勇氣,他猛撲上去,把那個密封所用的玄陣撲倒在地,然後緊盯著她的眉心。
在狂風的席捲下,櫻的血色長髮和身上的白裙極為凌亂,曼妙的曲線看上去美得讓人心驚膽戰。但天邪在意的卻不是她的美,而是那個在她眉心之下緩緩移動、彷彿珠子一樣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身體!!不愧是我天邪的身體!!”天邪張開雙臂仰天歡呼,“你怎麼可能是這群螻蟻能夠殺死的呢?”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個原本已經死去的邪帝或者邪源重新動了起來,它只是一顆黑色血珠,卻能在血水中爬行,並且在櫻的身體上咬開一個口子鑽了進去。
它意識到最完美的寄主就在前方,櫻就是為它而生的容器,它藉助櫻的軀殼重新睜開了眼睛,剛剛發出王之怒吼,卻被小旗打斷了。
跟孟長軒不一樣,櫻的神魂絕不是那麼容易被天邪操控的,但早在兩千年前,天邪還是邪帝的那個年代,他就已經布好了暗棋,把那個名叫“血帝”的玄紋移植到了櫻的身上,那隻血色的旗子是他玄紋的衍生,在邪帝玄紋的面前,血帝也只能俯首稱臣。櫻的神魂會隨著小旗的揮舞而切換,邪源跟小旗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卻被小旗壓制了。
天邪激動得淚流滿面,他仰天歡呼,聲嘶力竭,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
“這是聖天之路來臨的一日!”他站起身來,一步步地遠離櫻,退回到孟長軒的身邊,“我的弟子,先堅持著別死,用你螻蟻的雙眼看看這偉大的一幕,否則你會死不瞑目!!這將是你莫大的榮耀!!”
孟長軒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從櫻的身上生出了一團團細細的白絲,和邪帝甦醒時從坑底湧出的白絲一模一樣,那些白絲從她精巧的鼻尖、下頜、髮梢、指尖延伸出去,和周圍的白絲貫通。
她如同一個被遺棄了數萬年的人偶,身上結滿了蛛絲,但事實情況恰恰相反,一場絕無僅有的進化在白絲結成的繭中發生,邪源正在改造她的身體。
天邪卻絲毫不想去阻止,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了邪源,卻把這個的機會讓給了櫻。
“你怎麼也沒想到對不對?你現在看到的場景,才是我整個計劃的核心,劍無血,偉大而正義的劍帝,已經想到了通往聖天之路的方法,只是還沒有機會實踐。”天邪輕聲地讚歎,“邪源就是邪帝的本源,也就是我身體的核心所在,但失去了這幅身體,我已經沒有力量再去奪回他了。而血帝,這位奇蹟本身!具備著無與倫比的力量,我的邪源會汲取她的全部力量,帝玄境的本源具備最強的包容性和最強的過濾性,那是萬能的藥!玄紋“血帝”已經在她身上寄生了兩千年!這兩千年裡血帝近八成的力量,就隱藏在那隻小旗裡!玄紋已經為我過濾了一定的毒性,更有邪源在幫我二次過濾!那將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沒有之一!”
“她生來……就是養料?”孟長軒呆呆地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繭中時而傳出天雷咆哮的聲音,時而傳出女孩的哭嚎,她的靈魂被死死地囚禁於內心的底層,孤獨地哭泣著。
羅天瞬間震怒了!他暴跳起來,歇斯底里地衝向前方的戲臺。就在剛剛他忽然間清醒了,然後完全瘋掉了,他明白老祖見他所說的第一句話了,他真的來得太晚了,最後的大戲已經開始了……不,其實是已經落幕了。老祖給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戲,而是那場悲劇的再演。載他來這裡的那輛馬車就是接送櫻的車,難怪空氣中瀰漫著蘆薈的香氣,羅天不懂什麼香氛和高階用品,他知道那種香味,因為櫻只用那一種東西洗澡,那個行李也是櫻留下的。她是能夠毀滅整座城的怪物,誰能擄走她?其實有個人是能做到的,為她駕車的人是……天邪!
一切的一切都貫通了,悲劇已經發生,羅天想要阻止,但他來晚了。
他想要跳上這方戲臺,打斷這這場悲劇,可他撞在了堅硬透明的空氣牆上。戲臺邊緣有一道看不見的結界,他用頭撞用拳砸用牙咬,可是怎麼都進不去,只能趴在那堵結界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幕悲劇走向結尾。
“不!不!不!不要!王八蛋!天邪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拍打著嘶吼著,就跟一個瘋子似的。
亦或者說,他已經變成了瘋子。
但沒有用,天邪根本聽不到他說話,那個老的要死的老人慢悠悠地說著他自己奉為真理的理論:“覺得很殘酷是麼?但是你知不知道,整個人類的歷史都是從這種殘酷中度過的啊。知道萬年之前的丹聖麼?曾經在蒼茫大陸上,出現了一種最可怕的毒素,感染了這種毒素,每三個人中就會有一人死亡,活下來的人也會成為廢人。可如今你很少聽到當時那種慘絕人寰的毒素了,因為丹聖創造了一種丹藥。那種丹藥就是讓玄獸先感染毒素,再把玄獸的血液處理之後用在人身上,毒素經過玄獸的過濾之後毒性減弱,用在人身上不會導致什麼危險,卻會給人帶來對毒素的抵抗力,甚至因為煉化了玄獸的血液,病人們的身體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跟劍無血的辦法不是異曲同工麼?這位漂亮的小姑娘就是那隻玄獸,她的價值,就是要為我提供養分啊。”
“來吧,讓我們為新生的聖者增加一些甜品,劍無血的後代一定是他喜歡的吧,你們的血肉有助於新聖者的完整。”他把奄奄一息的孟長軒和孟長風提起,推向孵化中的櫻,“必須說你和你哥哥對我的幫助還是很大的,沒有你們的話,只憑我一個人實在很難得到哪些情報和力量。你們還幫我找到了我身體的所在地,說實話經過兩千年的變故,就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飄到了哪裡。最後你們還成了新生聖者的營養。我很滿意,我真是太滿意了!!”
他用盡全力把兩人扔向那隻巨大的蟲繭,瀰漫的白絲像是觸手那樣撲過去,把孟長軒和孟長風全部包圍了,血色立刻從他們兩人的身上向著繭中的櫻流動。
“可惜沒有人能跟我分享這最後也最偉大的時刻!!”天邪裝模作樣地向著四面鞠躬,“各位螻蟻們,接下來你們就將目睹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一個你們全都要臣服的……時代!!!”
他太得意也太歡喜了,於是卑劣小人的嘴臉完全地暴露出來,就是一個猴子般抓耳撓腮手舞足蹈。
櫻的身體早就被插上了管子,天邪也把這兩個管子插入自己的身體,然後他用僅存地玄力,召喚出了邪源與玄紋“血帝”,至此雙方的血液開始互換,被過濾之後的血帝之血進入櫻的身體,反過來天邪那被血帝汙染後的衰老的血液流入櫻的身體。這是古往今來都不曾有過的壯舉,以吸收了“血帝”力量的邪源為主導,以血帝的血液為媒介,一種全新的龐大力量進入了天邪的身體。他的瞳孔越來越亮,眼底彷彿流淌著熔岩,他的身上也生出了那種白色的細絲,他的面板漸漸地光滑滋潤,皺紋全都舒展開來,透著嬰兒般的紅色。他舒爽地張開雙臂任自己被細絲包裹,體會著稱霸天地的力量在身體裡流動的感覺。
再也沒人說話,偌大的戲臺上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那是一個被困在繭中的女孩輕聲抽泣,她念著某個人的名字,她說……天……天……我好害怕……
羅天跪倒在那面看不見的結界上,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打斷了脊骨和雙腿的野狗。最後的最後她還在喊他的名字,一個王八蛋的名字,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但他來晚了。
當哭聲最終消失的時候,天邪結的繭被一隻白嫩如嬰兒的手從內向外撕破,那完美的存在從裂口中猛地騰起,在空中蕩起了瑩瑩的聖光。他懸浮在井中,像是天神降世,因他而生的天光照亮了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