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浮的手臂緩緩下垂,傳音玉簡裡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許是傳遞訊息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也許是傳遞訊息的人已經死了,所以玉簡裡再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西峰反叛,西峰反叛……玉簡裡有節奏的敲擊聲不斷地重複著四個字,意思極其明確,無恩西峰確實反叛了,那個地方原本就很讓宗門擔憂。
不管是什麼原因,公孫離肯定是沒法說話的,這說明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公孫離距離巨坑只有不到三里,他遇到了大麻煩,說明那個巨坑也遇到了很大麻煩。能讓公孫離瞬間喪失戰鬥力,說明西峰的人必然使用了雷霆手段,趙華浮很瞭解公孫離,那是個古板卻堅強的人,只要有一線機會他都不可能放棄,這說明他很有可能已經死了,在搏殺邪帝的戰爭中,第一位七劍就此隕落。
“公孫兄,一路走好。”趙華浮輕聲說,他再度開啟傳音玉簡,這次是向陳劍仙進行報告,“門主!收到公孫長老的報告,西峰已經反叛,重複,西峰已經反叛!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目標地了!”
陳劍仙當然不會收到這個訊息,七劍之中只有陳笙和大長老白籚知道陳劍仙已經身死,這個報告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孟長風處,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保住這裡。
公孫離死了,齊天山附近的整個防禦圈就已然面臨崩潰。他不能直接對執法堂下令,他呼叫執法堂的力量必須要有陳劍仙的調令,或者透過孟長風這位堂主才能做到。防禦劍陣在失去了公孫離這位長老之後也已經是個擺設,唯一可以動用的力量是白籚長老處,但西峰根本不需要進入兩側密林,從官路上直接御劍狂飆過去就好了。對於那些精銳弟子們來說,三四里的路程只需要二三十息的時間而已。
齊天山巨坑內的防備人員極其有限,對上西峰無疑是以卵擊石,趙華浮滿頭冷汗,緊張而全力思考著。無恩七劍並不是都異常強大,趙華浮的戰力在所有長老中,也就比最年輕的陳笙強上一些,他常年的工作都是修補改善劍陣,或是處理天河之淵事務這樣的文職。雖然他對於劍陣的研究極為深刻,但在此時卻不可能給他太大的幫助,再加上長時間操控這艘玄舟早就讓他筋疲力盡了,現在的狀態甚至連巔峰的十分之三都沒有。
全無頭緒,他的腦子裡一團亂麻。
瀆天的進攻必然是早就計劃好的,但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間點?這個時間點的確很關鍵,掘進工作即將結束,通道隨時可能徹底開啟。但佔領了齊天山之後瀆天會怎麼做?把邪帝的身體取走?趙華浮不相信瀆天有這個實力能做到,那可是一位帝玄境強者的遺骸,必然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力量,誰能安然無恙的取走他?那麼開啟齊天山地底讓邪帝隨著天河水和岩漿流入那隻巨坑,讓下面的古陽丹和赤炎晶把邪帝轟炸一輪?可這恰恰是無恩門要做的事。
趙華浮迅速的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必須想明白瀆天阻止進攻的目的,然後才能想出反制的方法,而這恰恰就是他的強項。
“趙長老!探測情報已經到達!”玉簡閃出淡淡的光,從裡面傳出前方鑿進的下屬聲音,“距離齊天山地底下的岩層厚度還是十五丈,但不遠處岩層中傳出的聲音很奇怪!請您務必來確認一下!”
趙華浮立刻擺動身形走到隧道最裡,在下屬的示意下拿起一截用以探測前方岩層的挽天絲細細聆聽,從裡面傳出的噪音異常劇烈且有規律。這顯然不是因為地震引發的,就像是某種巨型玄獸在地底一路鑿進。
“長老,這個聲音你不覺得很熟悉嗎。”下屬看著趙華浮的眼睛。
趙華浮瞬間明白了。除了他們,還有另外一臺超級玄舟在岩層中挖掘,難怪這幾天都有一陣疑似輕微地震的噪音跟著他們。
能夠達到挖掘速度的玄舟整個雷陽郡只有兩艘,一艘是蒼月學院的鎮院之寶,輕易不得動用。而另一艘呢?答案當然就是元巽玄舟,整個滄瀾帝國唯一的九品玄舟。他們正在挖掘一條隧道和無恩門挖掘的隧道相通。當他們把無恩門的隧道口炸塌堵塞之後,齊天山內的天河水和其中的邪帝身體都會流向邪傀宗的隧道,邪傀宗已經在附近的地下空間裡等著邪帝降臨了。
真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藉助無恩門挖掘的隧道,卻把邪帝引入自己的陷阱,在麻將桌上是不是就叫截胡?趙華浮對此瞭解不深,但也隱約聽說過。
達成這一切到底要多麼深沉的心機,多麼完美的情報,多麼可怕的執行力,才能推匯出這一可行的方案?趙華浮根本就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但是惡偏偏就做到了,也許他真的不是人類吧。
趙華浮冷靜下來了,他的身體和大腦都在漸漸冷卻,開始以更高的速度運轉起來。逃跑這個選擇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無論惡到底算計到了哪步,他到底是不是從地獄裡歸來的惡鬼,趙華浮都決定要跟他賭上一局。惡的計劃的確很完美,層層遞進,環環相扣,讓趙華浮久違的燃起了鬥志,在無恩門中他本就是類似於軍師的身份,當年在與邪傀宗的戰爭他沒少為陳劍仙出謀劃策,所以才能在後來的論功行賞裡晉升七劍,他始終相信人最強大的力量從來都不是玄力肉體或是暴力,因為在真正的智者面前,縱然你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也無法對他真正造成傷害。相反,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要在關鍵的某處發動一點點力量,就能達到摧枯拉朽的效果。
每過去一息時間,他的機會就要少上一些,可趙華浮並無懼意甚至有些興奮。他不斷的眨眼大口地呼吸,臉色都是一片潮紅。無論是在年少時跟隨滄瀾帝國太師求學的時候,還是百年後跟隨陳劍仙領導與邪傀宗戰爭的時候他都有一個習慣,比如太師要他處理關於一座小城的糧稅,限時八個時辰,他從來都不會立馬處理手頭事務,而是去忙別的,直到最後兩個時辰的時間他才會坐到書房安心處理。所以他從最開始就一直在挑戰自己的極限,無數的數字無數的文字在他的腦海裡縱橫雜糅在一起,他用這種方式強迫自己加速思考,越到最後他處理文書的速度就越快,往往都是在最後一刻鐘他才會把事務處理完畢,但他從來都沒有出過一次錯。
惡看起來完美無缺的計劃絕對有著破綻,因為殺死公孫離必然是要冒著風險的,可他們已經打通了齊天山隧道,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去突圍那個巨坑?惡為了彌補這個缺點所以出動了西峰,但其中必然有著惡要小心的事。
只要能找到那個弱點,趙華浮就能在瞬間翻盤,一位出色的軍師的作用就是如此,在最後的時刻將戰局顛倒!
黑暗中一道寒光陡然出現,徑直斬向趙華浮的後頸。在趙華浮低頭思考的時候,這名原本應該守在玄舟旁的下屬忽然轉身走了回來,似乎是要離開隧道。
但在和趙華浮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拿出了藏在腰側的小匕首,在隧道里所有人員不得攜帶玄兵和玄戒,但想要藏起一隻小匕首卻不是什麼難事。就在同一瞬間,一把沉重的鐵鍬拍中了身邊同事的後腦,鮮血撒了一地。頃刻間隧道內就分成了兩派,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
趙華浮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這些挖掘隧道的人並不是無恩門的弟子,而是從雷陽郡各地招募而來的專業人士,雖然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審查,卻也混進了惡的內鬼。惡根本不允許他想出對應的策略,只要被砍下了頭再聰明的大腦也沒什麼用處了。
勝負即將確定,但趙華浮身後一位始終默不作聲的工作人員拎住了他的衣領,猛地一扯將他從匕首下扯出,死裡逃生的趙華浮卻沒有逃跑,他呆坐在地下,忽然笑出聲來。
這給了刺客第二個機會,匕首被他一把扔出,對著趙華浮的咽喉狠狠刺去。可那隻匕首卻頓時停在了趙華浮身前一寸距離,再也無法推進半分。
因為有人一把抓住了它,還是那名默不作聲的下屬,誰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的。他只是默默地站著,手平伸出去握著那隻匕首,就像握著一束花,或是一壺酒。
下一刻他手中閃爍著銀白光芒的東西就刺入了刺客的咽喉,那是一把劍,一把修長凜然的劍。
他把趙華浮扶起放在椅子上,身形如閃電般穿梭在隧道里,在人群中輾轉騰挪彷彿一隻猿猴。每次短暫的停頓都代表著劍刃刺入身體再拔出的過程進行了一次,劍刃帶著弧形的血線彷如奔雷,甚至在血線還沒有滴落在地的時候,下一個人就已經死了。趙華浮的笑聲卻愈來愈大,到最後甚至變成了癲狂般的大笑。
在趙華浮還在大笑的時候,清洗工作就已經完成,那個穿著一身黑袍的人影止步在隧道頂部,劍尖下垂,一連串的血滴打在他腳下的泥土和鐵板上。最後幾個保持站立姿態的人緩緩倒地,咽喉處的紅線猛然裂開,爆出一片片刺眼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