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劍莊,聚客堂中。
獨自久久出神的少莊主呂不為正欲用手去撥弄輪椅想要換個稍微好受的姿勢,一隻蒼勁有力的大手猛然出現在其身後,扶著他緩慢挪移,靠了個還算舒適的位置。
對於突然出現在房間中的父親,呂不為並不感到意外,他背對著父親,並沒有被抓了個現形之後的害怕,反而試探著問到:“孩兒是否做錯了?”
呂長峰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望著堂外某個方向,嘆息道:“為兒,你可知為何如今鐵拳幫有兩位先天高手,咱們莊中僅為父一人,這安慶縣城的江湖勢力,卻依舊是平分秋色?”
呂不為並未多想,一口答道:“朝廷!”
“呵呵,此話只對一半。”
呂長峰笑著點頭,對於呂不為能有如此大局觀,身為人父的他自是欣慰,卻一轉口,又道:“但另一半你卻不知,爹如今告訴你,那便是勢。咱們走江湖的武人比不得那些一人便可佔一座山頭的修行者,一人再強,頂了天也不過先天境界,說到底,終究不過凡夫俗子。你可知爹為何這些年廣招門徒卻從未傳授他們一招半式,反而隨手就交與你那數位劍侍伯伯代為統管?呵呵,爹三十歲入先天,至今已三十二年,要培養一位先天高手爹自認沒那個本事,但要培養幾十上百個一流武人,卻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武人終究是武人,一輩子,別說一流武人,就是凝練出內力的先天高手,又能如何?以一敵十,二十?若是一百一千一萬呢?爹講這麼多,是要你明白,武人就是武人,比不得那些飛天遁地的修行者,人力終有盡時啊,只是,這勢卻不可擋。咱們飛燕劍莊如今弟子數千,下屬幫派佔這城中大半,這便是勢!別說鐵拳幫裡那頭下山虎和那姓馬的殺不了爹,就是他們有那實力,哪怕朝廷不管,他們又豈敢動手?咱們有如此大勢,又何懼於他?莫不成你以為這江湖看的是爹這樣半隻腳棺材的老傢伙,呵呵,江湖自古便是年輕人的江湖,更是那些籍籍無名者的江湖,人多力量不一定大,但勢眾,就必定無懼。”
“孩兒受教!”
只是呂不為沉思片刻,卻依舊在思考自己的問題,道:“可孩兒依舊覺得孩兒做得沒錯,無論是和四位伯伯進山尋藥想盡快提升到先天境界與那姓馬的玉石俱焚,還是方才孤注一擲與那位陳公……青牛老弟的買賣,孩兒覺得都是對的。孩兒以為,鐵拳幫那姓馬的必須要死,他既然能區區二十歲便能踏入先天境界,誰又保證他三十歲四十歲還困在這個境界呢?先天之上,便是那傳說中的武道之境。何況,自他加入鐵拳幫,咱們飛燕劍莊處處受打壓,門中弟子處處受欺辱,連那安慶府衙裡的那位龐大縣令都成了牆頭草,若讓那姓馬的猖獗下去,恐怕再過幾年,或許要不了幾年,咱們飛燕劍莊……”那幾個字,呂不為並不想當著父親的面說出。
“唉,你這小兔崽子!”
呂長峰只是笑罵了一句,武道之境?有些事,他這個活了六十餘年的老傢伙又如何看不清呢,只是很多話很多道理他不願再說起。
心繫劍莊未來!少年熱血意氣!
有些道理,不是用嘴巴講的,不去經歷,如何能成長?但呂長峰還是提醒道:“今日之事爹可以裝做不知,月兒爹可以不管,但你……那個姓陳的少年,你與他做半個朋友就是最好!”
父子二人,皆不再言語,皆是向著劍莊外的天空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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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氓山中。
頭頂灼灼烈日,四周獸吼蟲鳴,山道高低起伏之間,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徐徐而行。
若說天下間的女子在男人面前都有優勢,那麼金月兒至少能比得上兩個女子,哪怕哥哥呂不為阻攔,哪怕陳青牛油鹽不進,她如今依舊跟了出來。
只是,出來之後她才發現這世上竟然還有比打理她名下那個青風幫更難的事,那便是走山路。
陳青牛腳步不停,金月兒緩緩跟進,一前一後,前者如履平地,後者早已經是香汗淋漓。
“陳公子……”金月兒想要說些什麼,但下一刻迎上陳青牛那不近人情的目光後,連忙識趣的將那些到嘴邊的言語又吞回了肚中。
血月升起,夜幕降臨,二人匆匆吃了些許乾糧後,便擇了一棵林冠茂密的大樹,紛紛躍上枝頭,以便歇息。
陳青牛擇了一根視野開闊的枝幹,盤腿而坐,道:“我需要打坐恢復體力,你可以入睡,不過,我奉勸金姑娘不要睡得太死,山林中能上樹的畜生也長了利爪尖牙,還是小心為好。”
其實,在莊中金月兒偷聽時陳青牛便已經知曉,只是他並沒有打算隱藏修行者的身份,也並沒有在飛燕劍莊久留的意思,更不知呂不為會與他做買賣,心道本就是人家的地頭,故此才並未點破。
金月兒笑眯著眼睛重重點頭並未開口,雖然知道陳青牛是一位修行者,但如今她反而不懼,在她看來,一路上都以“陳某”自稱的陳青牛此刻能用“我”而非“陳某”,這已經是一件令她很開心的事。
金月兒內心其實明白,以眼前少年的心思縝密自然早已經猜出了她死皮賴臉跟來的目的,但也正因為她明白,這一路上哪怕腳底磨了泡,身上的裙子被帶刺的灌木撕碎了幾道,面板上已經起了紅點,她都沒有半句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