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祈到朝熙居時候,只見著桌上擺放著漆黑描金推光的六格攢盒,裡頭分別擺放著窩絲糖、蓮子杏仁糕、芝麻雲片、豌豆黃、玫瑰餡雪花膏、以及冰糖酥酪這些個點心,一旁還拜訪了一壺味道清雅的雨後龍井,寶盒之外則是各色飯菜吃食,無比的豐盛。
他急忙去給史氏請了安,又與沈南枝打了個招呼,這才在蓮媽媽的動作之下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今日午膳怎的如此豐盛?”陸雲祈忍不住問道,見著沈南枝已餓得眼睛發直,忍不住笑了幾聲。
史氏一面給沈南枝夾了塊西湖醋魚去碗中,一邊笑著道:“今日陸先生頭一次上課,這群猢猻們素日裡也沒如何管教過,聽聞叫先生髮了好大的火呢,便中午多多吃一些,降降火——畢竟先生可是答應我了,這家塾是要開到來年上京的。”
陸雲祈一聽,忙佯做抱怨著笑道:“噯,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我吃了夫人這麼多好吃的,怕是想反悔也不成咯!”
史氏笑著,陸雲祈的話她十分受用。
沈南枝在一旁一直不怎的敢出聲音,畢竟陸雲祈現在是自己的老師了,無論如何總覺得多一道隔閡,她可沒有忘記今日這男人目色嚴厲,叫所有人受凍也不敢再度反抗的情景。
雖這男人課堂之下頗為和氣,對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該說該笑,可到了課堂上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弄得沈南枝都快到適應不過來了。
吃了幾口,陸雲祈品茶,這才點著頭道:“不過話說回來,今日雖不是什麼大問題,哪怕是京中富貴子弟也多有與人爭辯的時候,莫說爭搶座位了,便是更嚴重的,也有爭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只是……實在是不應該。”
誰都聽得出這是客套話,越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就越應該知書達理,京城沈南枝不是沒有去過,她知道京城裡的多為好出身,最注重的便是禮儀,有時候說太過虛假了都尚且不為過。
更何況,若是沒點兒本是、沒點兒家世的,哪有資格做陸雲祈的學生?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陸雲祈這麼大的本是,教的說不準既有清流人家的公子,也有王宮簪櫻之家的紈絝,魚龍混雜,也算是“履歷豐富”了。
沈南枝正想得出神,忽然餘光瞥見了陸雲祈正看著自己,緊接著便聽他問道:“安姐兒,你覺得我今日的處罰可有些不近人情了?”
“沒有的事兒,”沈南枝矢口否認,“本就是我們先為了那樣小事兒爭辯不休,耽擱了上課的時間,陸先生罰的是對的。”
也不知道陸雲祈對此回答是否滿意,只見他沉默了片刻後,這才看向史氏,笑道:“安姐如今也算是夫人的獨寵,卻一點也不似尋常大家閨秀那樣金貴嬌弱,真是不可多得。”
說罷又無奈地看了沈南枝一眼:“課下時間,不必將我視作先生,說來我們年紀也相差不多的。”
沈南枝只得裝著孩子一般嘿嘿一笑:“是,那是自然了。”
說罷她便心中疑惑——陸雲祈今年十九歲,也就比自己大上七歲而已,她聽說陸雲祈尚未娶妻,此刻卻是忍不住多多揣測幾下了——你說……陸雲祈條件兒可是不差的,為何這麼大歲數了還不娶妻生子呀?
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裡頭揣度,若真的問出來,面前這笑面狐狸指不定如何呢。
吃了午膳後史氏便要休息了,安園清園離得近,沈南枝自是與陸雲祈一道回去。只是這一路上卻別提有多麼尷尬了,不知與陸雲祈說些什麼好,好在墨竹與丁香二人皆是機靈的,一路上有說有笑,他們兩個倒是知道主子們之間頗為尷尬,便儘可能找話題來說。
總是沉默著也不好,沈南枝絞著衣角這才艱難想起一話題來:“對了,陸先生,您那清園小廚房是我疏忽了,竟忘記許久不住人,廚房也都荒廢,明日我便去尋人來仔細修繕,這幾日也不好總去母親的朝熙居打攪,只能叫您先在我那安園委屈一下了。”
“你慣會妄自菲薄,”陸雲祈面上含笑,比沈南枝高處不少,卻仍笑呵呵地看著她,“你最受夫人寵愛,你那安園怕是府中最好的廚司了。”
“只是再好也好不過我母親那裡的,若陸先生嘴饞可沒法子了。”沈南枝也笑著。
不知為何,陸雲祈明明長得很好,可自己總也覺得他是個笑面狐狸,渾身上下都冒著危險的氣息一般。
今日她又是梳得雙團髻,陸雲祈眼睛一瞥便見著兩顆小丸子頂在她頭上,忍不住輕輕一笑,伸出手去揉捏了一番。
自然又一次得到了沈南枝的反抗,只是陸雲祈偏偏滿臉的委屈,正色道:“課堂上我可做你老是,可是下了課後你我便可兄妹相稱,哥哥想捏捏妹妹的丸子頭,也不行?”
活了這麼久,沈南枝終於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臭不要臉’四個字——果然一時嚴肅冷漠的陸雲祈都是假的!眼前這幅玩世不恭、無賴小人的樣子,才是陸雲祈同學的真實面目啊。
沈南枝默默下定決心,清園的小廚房一定要加緊修繕好才是,否則日日與這陸雲祈一同吃飯,只怕外面還沒說出什麼閒話來,自己已經要被這陸雲祈給氣死了。
於是乎,第二日下了課後沈南枝便急忙去聯絡了人來休息,可包工頭給出的答案竟是至少也需要十幾日。
自第一次捱了凍後,學生們也多都安分了起來,不再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而爭吵不休,那陳博明曾因看不慣趙蘇沂的做事風格暗中罵了幾聲,叫陸雲祈聽見後竟不由分說的給打了手板兒,自那之後,便再無人敢多說什麼。
沈南枝卻也苦了,還以為自己只是個作陪的,卻不想一日陸雲祈忽然翻起了自己的課本啦,看著上頭歪歪扭扭地字氣得火冒三丈,那日罰了她抄書這才肯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