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笙看著史清倏忽然不說話了,實在是不懂到底為何,卻又不敢輕易打斷,只能偏著頭等著。
片刻之後史清倏的思緒這才回來,她扭過頭來輕輕揉了揉怡笙的腦袋,道:“坐在官家的位置上,沒有一個君王能夠忍受作為臣子的竟然比自己的威望還要大。”
“可……君王始終是君王,臣子始終是臣子呀。”怡笙天真地問道,“君主之位代代相傳,又不會傳到臣子的身上去,有何可怕的呢?”
史怡笙到底是年紀還小,只知道有太平盛世的存在,卻是不知每一場太平都是用前人的血肉堆積起來的,朝代更迭,君臣更替,其實是從未有過定數的呀。
史清倏看了看這天真的少女,心想或許她能從自己這裡學到的不只是話本和生字,自己懂得道理她也應該懂,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好自己。
於是正了正身子,將自己手上的東西一放,道:“笙姐兒,今日我便給你上一課,如何?”
“當然好呀!”史怡笙笑道,趕緊也自己坐得端正了一些,“姑姑請說。”
也是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做教書先生的一日,史清倏笑了笑,道:“你不是問,為何君王要忌憚蘭陵王的威望和地位嗎?”
史怡笙點了點頭,史清倏挺著肚子踱了兩步,繼續說道:“自然不是因為做官家的都是膽小如鼠之輩,但是不論是多麼膽大的君王,都會忌憚一物——‘水’。”
見到怡笙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史清倏笑著走了幾步,學起了教書先生的樣子來,道:“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作為君王,看似是駕馭著腳下的臣民們,但也時時刻刻都忌憚著,如若不然,激起民憤者,最終都是被無情地推翻的。”
聽到這裡,史怡笙這才恍然大悟一般,“也就是說……那位齊北後主怕的並非是蘭陵王本人而已,更是蘭陵王身後的擁護者們,他一人,不足以與皇權抗爭,可若是加上其身後的支持者,齊北後主就不得不謹慎對待他了!”
“不錯呀怡笙,孺子可教也!”史清倏驚喜地看著她,果真是天資聰穎,這麼小的年紀竟然都能理解到這樣的程度,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誇獎完了,史清倏又將話題拉了回來,繼續問道:“那,你知道我到底要教給你的是什麼嗎?”
怡笙想了想,儘可能地揣測著史清倏的用意,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抿著嘴巴問道:“我……我想不出來。”
她這麼小的年紀能理解那麼多已經是不錯的了,史清倏溫柔地扶了扶她的頭,道:“其實,交給你要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
“是,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敝,則.民謹於言而慎於行。”史清倏說道,“蘭陵王優秀是固然的,地位和聲望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若是能認清楚狀況,不等齊北後主發問便主動交代自己的事情的話,或許猜忌會少了許多許多。”
史清倏知道這麼說對蘭陵王本人是很不公平的事情,若是一個人已經優秀到了一定地步,誰也不會將自己喬裝成一個不明事理的蠢貨的。扮豬吃虎需要一定的耐性,並非人人都有。
但她也只是想要告訴史怡笙這一點而已,畢竟自己也是因為不知道收斂、太過恃寵而驕,才導致了唐太妃的疏遠的。
史怡笙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那,若是當年蘭陵王謹言慎行的話……是不是最後就不用飲鴆而死了?”
史清倏搖頭,‘殘忍’地說道:“不,是否謹言慎行只是自己這一方面的關係罷了,世上害人的法子永遠不欠缺,就算自己小心謹慎了,或許還會有人有意算計你。”
就比如沈夙,他從未擺過什麼架子的,卻還是被朝堂上的一些人攛掇針對。這樣想來沈夙也真的是很辛苦了。
“那,照姑姑這麼說,好像就活不下去了似的……”史怡笙對此表示太過殘忍了,她聽了史清倏的話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噘著嘴吧長長洩了一口氣。
來找自己的姑姑看書學習,本來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還有多麼美好的,怎麼被史清倏這麼一說,反而覺得人生活下去無望了呢?
“好啦好啦,生活還是很美好的。我是要讓你明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才是好好活下去的長久之道。”史清倏拍了拍她的肩頭,“尤其像笙姐兒你這樣的貴胄小姐,日後交際應酬少不了,家中的妾室和通房也不會少,不定哪個人便會對你有了什麼深仇大恨,你若是不時時自保,很容易被人算計的。”
史怡笙點了點頭,後面這些話,自己的孃親倒是也偶爾間說過那麼一兩次了,以往她都沒怎麼放在心上過,可是這次就不同了,從長相俊美又殺伐果斷的蘭陵王一路聊了下來,最終落到了這幾句話上,她的印象也會更加深刻一些。
“那,倏姑姑你也曾經遇到過這些事情嗎?”
“哈哈哈哈,我遇到的可就多了去了,”史清倏無奈地笑道,“不驕傲地說,我這一生是絕對能夠寫到話本中去的了。”
這樣一說,史怡笙可就來了興致,忙說道:“真的嗎!姑姑!我想聽!”
不等史清倏說話,忽然門外走進來一人,正是剛從宮裡回來的沈夙,他一面往裡面走著一面笑著道:“聽沒問題,只是今日天色太晚了,笙姐兒該用膳然後回去好好休息了,你若是想聽你姑姑的傳奇經歷,改日再來聽可好?”
“姑、姑父……”見到沈夙進來,史怡笙趕緊起身,用自己那軟軟的小聲音叫了一句。
沈夙先是對著史怡笙笑了一下,又將史清倏攬入自己的懷中,“好啦,我家娘子今兒陪了笙姐兒半天,笙姐兒你也該叫姑父和姑姑一起待一會兒啦。”
“你對人家小孩子瞎說什麼呢!”史清倏輕罵一聲,伸手在沈夙的腰上掐了一把。
史怡笙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自己也不好打攪姑姑和姑父之間的二人世界,便趕緊叫著雪娘一起回侯府去了,連晚膳都不肯在這裡吃。
看著史怡笙這樣匆匆離開,氣得史清倏罵了沈夙好幾句,這才消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