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時,田信途徑洞庭湖。
黃權在此設宴招待他,兩個人在湖邊涼亭下烹煮一鍋魚湯,黃權有太多的話想要與田信說,可看到田信的精神狀態,又有些說不出口。
田信不時走神,不知具體在思索什麼,眉宇間的鷙勇驕橫之色混合優柔寡斷,給黃權極大的壓迫感。
不由想到了呂布的傳說,呂布的勇名來自三個,一個是殺丁原,一個是殺董卓,第三個是流浪關東時曾在河北逗留,期間袁紹、張燕陷入長期對峙,當時呂布麾下幾十員驍騎突陣騷擾,硬是瓦解了張燕黑山軍的戰意。
袁紹怕呂布反客為主,以三千人送呂布離境,夜中企圖刺殺呂布,呂布出逃,嚇得袁紹封閉鄴城。
再威猛的老虎其實也不可怕,老虎嘯聚山林逍遙自在,可就怕這是一頭瘋了的,不可預測的虎。
如果這頭虎的血肉能滋養身體,能延年益壽,能壯陽……與田信相關的惡毒流言始終存在。
患得患失,這是黃權的直接感受。
田信目光打量波光粼粼的洞庭湖,驕陽、青天之下,不由思緒回到了少年時期的課堂裡。
多麼美好的課文……可後來瞭解了滕子京、范仲淹的黑歷史,所謂的岳陽樓記也就那麼回事,說到底不過是政客、同黨之間的相互吹捧。
與其他政客相比,只是范仲淹的才華實屬拔尖,常人難以企及。
“公衡先生,你說這湛藍青天之上,究竟是什麼顏色?”
“是暗的,灰黑陰暗之色。”
“晝有白日呈現青色,夜有星月點綴。若是沒了日月星辰,這頭頂的天就是陰暗晦澀的。”
“陛下是冬日暖陽,終究會西陲落下。”
田信語腔傷感,聲音顫抖:“我常在想,我怎麼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若是當年你我守江陵時,我故作不知,帶著部眾退守糜城,庸碌平凡……也就不會有今日難進難退的窘迫地步。”
黃權微微垂首,神情也是低落,左右沒有第三人,就提議:“孝先何不永鎮交廣?”
“公衡先生,這一步好退,可之後呢?”
田信說著露笑:“交廣溫熱,一年可三熟。若在我手裡,勵精圖治四十年,國力必在中原之上。我之後,我之子孫又怎願長居燥熱酷暑之地?中原溫潤四季分明,實乃天地所鍾靈秀之所在,誰不想要?”
或許是大言不慚,田信笑容更甚:“公衡先生也知,我這一身蠻力算不得什麼。天下間最貴重的,便是我這顆腦袋。”
“孝先還是自負如舊。”
黃權眨眨眼,猶豫斟酌建議:“今朝廷所患,非是北府,亦非孝先,也非丹陽匠坊、湘州茶莊,實乃孝先之強項。”
古有強項令,簡單解釋就是脾氣很犟,脖子很硬不肯低頭的縣令。
這真的是自己脖子太硬的原因?
想了想,田信沒好氣回答:“先生這話不準,我不僅脖子硬,脊樑骨也硬,腰椎、膝蓋都硬,頭也硬,堪稱銅頭鐵骨金剛不壞。正因這一身硬骨頭,我才能鏖戰疆場未逢一敗。”
見他不語,田信又說:“近來我也常常感嘆,當時軟一些就好,泯然於大眾,和光而同塵。”
“孝先,你這一腔怨言不利朝廷安定。”
黃權輕咳兩聲,努力用誠懇面容去看田信:“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就眼前交廣之事,孝先何不退讓一步?”
“怎麼退?”
田信眉目銳利起來,展臂指著南方:“天下承亂已久,庶民三代人飽受兵禍荼毒,如蒸如煮!唯有我去,能使交廣二州土民歸化!也唯有我去,數年間就能大治交廣二州!交廣之事,捨我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