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很小的時候,多少都曾看著星星幻想過未來。
而沈箏幼年時最大的願望,是屋子裡能少些酒氣,日子能少些奔波,多在一個地方停留些日子,以及多些父親那越來越吝嗇的讚賞。
當然,如果三餐能有母親親手熱好的飯菜那就更加完美不過了。
只可惜,願望之所以被稱為願望,大體就是因為其蘊含的那份幻想太過美好而不切實際,沈箏十二年的日子裡換過不知多少家,新地舊地不知扔下多少朋友記憶,而無論新家舊家相隔多遠,那份劣質麥酒的臭味卻始終如影隨形,因為父親一直不曾戒酒,他也早已沒了孃親,只有一個小他三歲話還說不清楚的弟弟。
小孩子總是藏不住心事,在某一次搬家的過程中,因為沒有辦法應小夥伴第二日在鎮口捉迷藏的約定,沈箏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質問父親他們為何總要一次次搬家,適應新地方的感覺實在說不上好,習慣也不代表著可以無所謂的接受,別人家的孩子夥伴滿地跑,為什麼自己不能有兩三個朋友?
便是有什麼非走不可的理由,也該讓他好好道別才是。
孩童的質問並未讓沈箏的父親有太多情緒變化,只冷著臉,告訴他咱們非走不可,如果還想活著的話。
活著與死亡,人生最沉重的話題莫過於此。
也許是受到這兩個字中蘊含的某種無法言說的分量壓迫,沈箏終是無奈的開始收拾行李,這份打包的活計他自記事起便做,十二年來早已磨礪的無比自然純熟,不消多時便能將行李整理的美觀漂亮。
“就算是做個碼頭貨船上的幫工,自己也絕對是把好手!”
年幼的沈箏望著行李,苦中做樂的想著,忽然有些羨慕自己的弟弟。
至少他還夠小,還不能懂得太多,最主要的是身子骨嫩,不需要背太多行李。
沈箏其實也才十二歲,正值年少。
但在這個算不上家的小家中,他是除父親外最大的勞動力,除了背行李之外,他還要在胸前吊著個袋子,那是裝弟弟用的事物,原本是婦人揹負嬰孩用的,父親給它填了塊碎花布才能勉強把弟弟裝下。
行李不大,卻也有進百斤,加上一個九歲的孩子,其重量便已經等同於糧倉勞工身上五袋糧食的重量,沈箏沒讀過書,對於表述重量的詞彙並不大懂,但小小的身子卻早已經能背起這些跋涉數十里而不覺疲憊。
他並不能明白自己身體的異於常人。
因為他早已習慣了這樣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換來換去的日子。
奔波的生活開始重複,與以往差不太多,與大多數旅人並不相同的是,沈箏一家是白天休息,晚上踩著夜色趕路,就像是見不得光的幽靈。
“非走不可,如果你想活著的話……”
父親冰冷的話語迴盪在耳邊,於是在千篇一律同一片天地的夜色中,沈箏第一次對於“逃命”二字有了深刻的認識。
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質問過父親為什麼要一次次無根浮萍似的搬家,只把願望埋藏在心底,愈發喜歡沉默。
枯燥重複的路程中,休息時聽人閒談八卦便成了打發時光的唯一樂趣,某日行至柳州,沈箏與弟弟留在城門口茶攤啃包子的時候,路過了一大隊敲鑼打鼓的甲士,嘴裡喊著,
“舊曆翻新,國號天啟,舊幣作廢,新幣入世。”
的口號,一路向著北門而去,沿途百姓街邊圍觀,指指點點。
也就在這個時候,父親一身塵土的趕了回來,衣袖染著血跡,抱著個布包,透過縫隙可以看到是一枚枚嶄新的銅錢。
沈箏知道父親又殺人了,也帶回來一個驚人的訊息。
唐軍鐵騎殺入洛陽城,定首都於長安,大隋完了!
沈箏聽完只淡淡“嗯”了一聲,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依舊低頭啃著包子。
帝王世家,朝代更替,與他何干?
他只是個普通人,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趕路趕路,皇帝老子換了姓,也頂天了是這江山易主,輪不到他的頭上。
小小年紀的沈箏,心性平穩的已然不似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