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不言語,側對著她,低頭沉默了大半晌才開口:“以後不會了,冰姐,但季總以前……”
“季總以前怎麼了?”女人笑著打斷他,“季總以前不管你們是吧?你幾歲了,這麼喜歡提以前呢?行,既然你說以前,那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季總以前什麼規矩我管不著,但以後,我的規矩就是季總的規矩,我的意思就是季總的意思,明白了嗎?”
男人狠狠咬一咬牙關,點點頭。
“徐警官還來嗎?”女人發作完了,鬆弛下來,腦袋靠在座椅背上望著窗外漸漸黯淡的天色,
“他來就好吃好喝招待,想去幾樓去幾樓,想去哪個包房就去哪個包房,他有分寸,不會打攪客人的,只要你們幾個心裡沒鬼。”
她望著車窗外華燈初上的魔都,眼睛卻一點點移到男人臉上,“文彬,我再說一次,金輝必須幹淨,季總的後院必須幹淨,要是因為你們害了季總,你看我有沒有辦法收拾你們幾個。”
她說著輕蔑地笑一下,趴到駕駛座的椅背上,輕聲細語地呢喃:
“喜歡人姑娘就堂堂正正地追,把你那一身爛紋身給我洗嘍,幹幹淨淨站到人家面前,大男子主義就是看不起女人?你也太他媽o了,你要是真男人就給姑娘一份安穩日子,把她捧到天上去,這才讓人看得起呢!”
說完拍一拍椅背,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來一張卡扔他懷裡,“喏,拿著吧,放心,這錢不是我這個老孃們兒給的,是季總給的,新年快樂。”
她刻意強調老孃們兒這幾個字,年輕男人臉唰的就紅了,撓撓頭轉過去,沒話找話道:“徐警官也不怎麼來了,但您放心,只要他們來了,我肯定好好招待。”
“他們?”女人敏感地揪住了字眼,剛放鬆下來的神情又嚴厲起來,直勾勾盯著他,“不是一直徐警官一個人來嗎?”
“哦,沒有,”男人無奈地笑一下,“他這幾次來都帶著個女的。”
“女的?女警官?”女人困惑地看著他,
“什麼女警官,神經病一個!”男人回想著最近的遭遇,渾身難受,
“你好好說話!”女人聽得雲裡霧裡,皺著眉一臉狐疑,“他愛人?”
“不是吧!姓徐的都四十好幾了,那女的估摸著比您還小點兒呢!而且倆人來了也不說話,就一塊兒坐在一樓吧臺上喝酒,那女的吧,也不看手機,就到處看,有時候看著杯子裡的酒都能看好半天,眼睛直勾勾的,真他媽嚇人,名兒還叫什麼白雪,爹媽諷刺她才給起這麼一名兒吧!”
“她很黑?”女人更感興趣了,坐起身看著他,
“沒,白,白得跟死人似的,就那眼睛黑洞洞的,你看她在那兒發呆,可你多看她一眼她唰的一下就把臉轉過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跟戴了張人皮面具似的,哪兒像個女人呢,說她殺過人我都信。”
“徐警官帶著這麼一個女人?”女人也有些不確定了,將信將疑地眯著眼睛,
“對啊,姓徐的粗聲大氣的,可那女的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有一回她叫了我好幾聲我都沒聽見,氣若遊絲的,像下一秒就要斷氣了,哼,要不是親眼看她一拳把人家車窗玻璃幹碎了我就信了。”
他說到這裡停頓一下,想起那一天吧臺幽藍色的燈光裡,女人留著一頭披肩長發,烏黑,齊劉海,面前放了一杯血腥瑪麗,映襯得她慘白的臉如妖似魔,她仰著脖子沖他笑,像囈語般呢喃:“我聞到了,不過你放心,我通常會給別人兩次機會,今天只是第一次而已。”
那一刻他徹底金盆洗手。
好在此刻車後排的女人對“一拳幹碎車窗玻璃”這件事更感興趣,
“嗨,就是金輝門口停了輛車,當媽的也真不是東西,急著進來喝酒蹦迪,把孩子落車裡了,七月份上海多熱啊,那女的,就姓徐的帶來那女的,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過去一拳就把車窗給幹碎了。”
他扶著方向盤回頭,成功看到女人露出今天第一個驚恐的表情,過了一會兒這驚恐變成了沉思,點點頭,
“下回徐警官再帶她來,如果我在上海的話你通知我,我想見見她。”沉吟片刻補一句,“但徐警官自己來就不必了,我對他不感興趣。”
她想起那個高大的混血長相的粗獷男人,很難想象他是上海人,眼窩深邃,鼻樑高挺,烏黑濃密的頭發和小麥色面板,叼著煙嬉笑著上下打量你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她那便宜姐夫,看一眼就來火。
“哦,好。”年輕男人對女人突如其來的膈應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決定不多問,
“好了,”女人閉起眼睛,“今兒就這樣吧,明天我還得趕飛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