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大地大
◎你們和我◎
曾經的曾不野一度覺得自己雙腿的功能退化了。因為無論她有怎樣想出走的野心,最終的路線都不過是家裡到公司、公司到醫院、醫院到超市、超市到家。她甚至知道這些路線分別會途經幾棵樹、幾家便利店。
“無法出門”讓曾不野痛苦,所以她毫不猶豫去買了這輛車。看車的時候她唯一的朋友李仙蕙還沒被外調,苦口婆心勸她:不好下地庫、費油、不好停車、保險費貴。當然你不缺這點錢,問題是,你那幾公裡路用不上啊!買輛電車代步不行嗎?
“不行。”曾不野無比堅定:“不行。我得出門。”
“什麼時候?去哪?你記得你最長一次的休假是幾天嗎?五天!連年都沒過完。”李仙蕙勸完又覺得自己做朋友有些掃興了,於是搖頭:“罷了罷了,這車換誰看都覺得好看,我喜歡那輛灰色。高階。”
曾不野買車後的一段時間裡是感覺自己多了一些事做的,那時曾焐欽還能走路,她帶著他去商場買戶外用品。父女兩個拿著鈦杯暢想坐在湖邊支著帳篷悠閑喝咖啡的樣子,都覺得日子再好不過,那就買;便攜舒適的戶外椅,買;萬一想涮個火鍋煮個面呢,那卡式爐也要買…他們買的開心,也心知有些東西就算買了,這一輩子大概也就用那麼幾次。可惜的是,他們一次都沒用上。
他們的曠野是曾焐欽老宅的客廳。
曾焐欽病重以後每天都想去露營,但坐在輪椅上出門不到五分鐘就很累了,曾不野幹脆在客廳給他支了頂帳篷,還買了盞星空燈,假裝在家裡看星星。
眼前沒有帳篷遮擋,不需要星空燈,是真的曠野。
無邊無際的茫茫的雪原鋪滿了人的雙眼,隨淺山忽高忽低。風也開始起勢,絲毫不想落敗,要把這“白”卷出萬千形狀來。雪被掀起來,吹到別的地方去,又或者打了個轉在天空散開,跟遠處鄉村的炊煙混到了一起。
嚴寒的空氣鑽進鼻腔裡,將人嗆得咳了一聲。曾不野用手捏著羽絨服的衣領子,避免風順著她的脖子灌進去。
徐遠行在一邊停好車,徑直去後備箱拿工具。為了避免久看白雪傷眼,他戴上了墨鏡,將他的神情遮住。他一定是常年在野外的,登山靴已經磨起了毛邊。他是個趕路人。
他的車上裝著各式的工具,車後面的旗杆架上紅旗迎風招展著。車前窗貼著001,曾不野猜測那是他們這次活動的代號,他是一號車,或許也是教練車。
徐遠行拎著一個小箱子過來,見曾不野站那不動,就吼她:“幹嘛呢?相面呢?搭把手啊!”他不是故意的,在這樣的地方待著,風噪大,不大聲講話別人聽不清。只是他語氣實在是嚇人,曾不野向後退了一步。
徐遠行幹脆一把扯住她衣袖,示意她開啟駕駛座車門。
曾不野照做了。
徐遠行看著儀表盤上的報錯,讓曾不野回憶最近二十四小時的胎壓變化。曾不野搖搖頭,說她不記得了。
“那你再給我想,這個報錯出現多久了?你正常駕駛後還會有嗎?”徐遠行又問。他得判斷她的胎壓是因為氣溫造成的,還是輪胎本身漏氣造成的。
曾不野一問三不知。
徐遠行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就蹲在那檢測輪胎,最終決定補點壓。這女的看著不太正常,還很執拗,徐遠行深知多說無益,幹脆什麼都自己做主。補壓的時候又大聲對她說:“你自己仔細著點,出車禍最慘了,不是我嚇唬你。”
他雙手比劃著說:臉撞的血肉模糊,親爹媽都認不出你,缺胳膊少腿那更是常見。胎壓看著是小事,出事就是大事。
曾不野聽著他形容的慘狀,脖子縮了起來。
徐遠行見狀,暗自得意一笑:嚇唬你還不容易。
他這人看著很糙,那是因為他常年在外,風沙不肯給他留體面。久在大自然裡的人,很難找出一個細皮嫩肉的。但風沙吹不到人的玲瓏心,也吹不瞎透視眼,這人間的喜怒哀樂自然還是能看到的。
“好了。”他站起身來,用手套拍打著膝蓋上的殘雪,而後戴上。天氣太冷了,他講話呼吸的白霧籠罩著他,將他整個人包裝得很熱鬧。
“謝謝。”曾不野說。
“真不跟我們走啊?”徐遠行問。這下仔細打量了一下曾不野。他認識的人大多是熱烘烘的人,也有不少寡言的,但行動上都是熱心腸,不然他也玩不到一起。曾不野跟他們不一樣。
這人很冷,很弱,看起來沒有任何生氣。但徐遠行回顧了與她的幾次照面,又覺得她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是那種深藏不露的人。
“問你呢?走一段?”徐遠行熱情邀請她:“出來了就別拘著,都是江湖兒女,走一段就散了,誰也沒奔著一直走。你說呢?”徐遠行感冒初愈,嗓音好了,但說話還是感覺累。倘若不是感覺曾不野不對勁,他真不想浪費自己的唾沫星子,跟她沒完沒了地叨叨。
“真不了。謝謝。”曾不野又拒絕。
徐遠行就不再多說,他突然伸手拍了拍曾不野肩膀,就像長輩在寬慰小輩:嗐,人生哪有過不去的坎!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拍一下不過癮似的,又加大力氣再拍一巴掌,曾不野差點被他拍地上。
“你要把我腦漿子拍渾了。”曾不野說:“這是什麼我不懂的江湖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