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的南門寨裡,倒沒有通常大戰前夕的烏雲壓城城欲摧,無論何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恰恰相反,這會兒的南門寨裡倒是相比往日更為人聲鼎沸、金鐵鏗鏘,有陣陣歡鬧豪放之音不絕於耳。
就見那些吃飽了老酒燻肉的野蠻漢子們,是一個個腰纏鎖鏈、頭頂鐵盔,雙手裡各擒一把大刀,正掄得虎虎生風,一邊與自家弟兄們切磋著,一邊高聲呼喊道“呵!老三!吃老子一刀!”“嘿!老七!你看俺這刀夠銳利不?”“依我看啊,老六你這一刀是絕對能砍下那老妖怪的腦袋了!”之類之類的,好不生氣十足。
也不知這是他們這些野蠻漢子們的天性使然,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還是這回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把原本好端端的正常漢子們都變成如今這幅野蠻模樣了。
但無論如何,這大約是好的。
至少這百來名聚這在南門寨裡、聚在那步勤練身旁的漢子們,即便是在曉得那來尋釁滋事的是奇門三聖之人,即便已經親眼所見過那鸞家姐弟的詭異奇門……卻仍是絲毫不覺有何可發怵之處,只是覺得身中血液沸騰,可燃得很哪。
便見灰袍秦祿微微止步,抬眸環顧著周圍那些正舞刀弄槍、情緒高漲的野蠻漢子們,淺淺一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了句:“也不知今夕是幾時了。”
再是側過身來,俯首瞧向那橫坐在磐石首座之上的步勤練,見她以左手手肘撐著扶手,再以左拳抵著腦袋,半側著身,輕閉著眼,似是在悄然打著盹——如果秦祿不是奇門中人,又或是看不見她肩上虎皮正在緩緩起伏的話。
步勤練在運氣。
運氣內外,好熱身而不廢神。
秦祿瞧著她閉眼安寧的模樣,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不想去打擾她。
可站著的他雖是不想去打擾她,卻不代表坐著的她不想來與他搭話。
“呼,可真是好久沒那麼活動過了。”
忽聞步勤練開口,以平靜淡然口吻道來。
她的聲音有些單薄,似是內息虛弱,不算那麼好聽。
但在他的耳中,倒也沒那麼難聽。
“是啊,自從咱們在這回廊裡相遇的那一天起。”
就聞秦祿垂眸望她,淺笑一聲,似有半分自嘲道:“咱們認識那天,你可真好好地將我給‘修理’了一頓。”
步勤練聞言揚唇,睜開一隻眼睛眯眼瞧他,輕哼了一聲,道:“呵!那還不是因為你那時自己找打……真以為奪個七雄的位子,就可以來與老孃來扳扳手腕啦?還說什麼要‘請教請教’……幼稚哦!”
“哈哈哈,寨主你快別說了別說了,是我那時年輕氣盛,年輕氣盛!”
秦祿連忙拱手拂袖作揖一次,賠笑一笑。
雖說,這年輕氣盛,也就大約是不過兩年之前。
步勤練挪了挪嘴唇,莞爾微笑,便也沒有再說什麼。
說來也是,兩年前,這灰袍秦祿與她一般,獨自一人出走西域迴廊,是好巧不巧就在這南門寨遇到了落草為寇——佔山為王的她,二人也就如此切磋了一番……當然了,斷了條胳膊還能位列七雄第三的她沒有輸給他的道理,最後自然是取勝凱旋了。
只是。
雖是凱旋,卻也是施展了四重玄氣,對決了足足半個時辰的凱旋,算不上酣暢大勝了。
步勤練微微眯眼,打量著身前這灰袍一襲,雖是嘴上並不明說,但心中對他所會的那秦家奇門,對他秦祿這個人倒還是頗為好奇感興趣的。
又見秦祿眨了眨眼,也是垂眸打量著她,打量著她那稍顯蒼白的臉色,微微抿了抿唇,道:“寨主,你臉色不太好啊。”
“嗨,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步勤練聳肩一笑,是‘咻’地一聲坐正了身子,擺了擺左手,道:“你就別在意這種小事了。”
秦祿頷了頷首,點頭道:“那一會兒,要不寨主你悠著點?”
“我悠著點?呵,我若悠著點,你們就可都得倒黴了!”
且聽步勤練哂笑一聲,搖了搖頭,露出一幅沒得商量的表情,與身前秦祿道:“再說了,那老妖婆的手下可是殺了老孃寨子裡弟兄的,可是殺了我座……可是讓座虎他自殺了的!我怎可能好袖手旁觀呢?!”
秦祿思索片刻,輕聲‘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就見他轉過身來,望向了那條通往寨子外的洞穴。
洞穴有光,是午後斜陽。
又見斜陽裡,有名手執尖頭長矛的野蠻漢子匆忙跑來,還沒來得及跑到首座跟前,就已是亮聲高喊道。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話音落。
南門寨內霎時安靜。
鼎沸人聲,鏗鏘金鐵,豪放歡鬧之音,皆是霎時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