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修睜開了雙眸。
就見朦朦朧朧中,有數名手執箜篌、披帛著紗的豐腴婦人,乘著絢麗多彩的雲朵,緩緩往金簷朱柱的庭樓飄了去。
但他知道,此地非是仙境。
因為所見的這些婦人、樓宇,只是雕刻在天花板上的壁畫圖紋,根本不是什麼活物;至於那模糊了他視線的朦朧質感,也不過是一層淡淡薄霧,自其身旁兩側側飄起的。
他熟悉這個感覺。
他認識這個地方。
這是間算不得大的小屋,陳設也少,只有門一扇、床一塌、爐一座、椅一張而已,連通風采陽的窗子都不見蹤跡——但若因此而言這屋內簡陋陳舊,倒是也不算不恰當。而那些繪畫在天花板上的壁畫,那些真煌飛天,實則在牆上四壁中也有,且各面之景皆不相同,有純是彩色波浪的、亦有若天花板上那般的寫實圖紋。而這些壁畫,有濃有淡,相輔相成,不至於琳琅滿目、又不會讓牆壁光禿禿的很是難看。
這個地方,是鴆家。
“唔……唔。”
躺在床上的他僅是稍稍恢復了幾分清明,便是霎時有股劇烈的痠麻痛感侵入心神,在那本已不算平靜的識海中掀起了一陣陣滔天波瀾。
酸,是因為氣脈不暢;麻,是因為經絡乾涸;痛,是因為身骨已碎。
痠麻痛感一齊湧來,竟是變得更為變本加厲——酸上加痛、痛完發麻、麻完還酸,就這般形成了一個頗為圓滿的閉合迴圈,自其全身奏起,肆意地摧殘著他好不容易恢復的意識,勢要讓這白衣好好嚐嚐何謂真正的生不如死。
便有他這情不自禁地輕哼兩聲。
而待他聲落之時,又有鶯音起。
“午安。”
是自他床尾前傳來的。
在聽到屋內有女聲起的第一瞬,王滿修下意識地以為說話的是燕姑娘,是她若上次那樣待在了屋內,趴伏在了自己的床旁;卻是很快,在他豎耳聽清了這短短二字的音色後,便徹底置否了方才的胡思亂想。
那是溫醇、綿長、稍帶幾分慵懶的女音。
那是鴆家家主,鴆晚香的聲音。
王滿修微微蹙眉,坐起了身來。
或許是因為他的全身都早已疼痛非常的緣故,這一起身,倒是沒有讓他再難過多少,反而還消退了些許痠麻之感,讓其更為清醒了些許。
“鴆晚香。”
沒有任何的寒暄託詞,也沒有任何的客氣委婉。
青絲披肩、渾身纏裹白布的王滿修抬起了雙眸,直視著那抹倚牆而站的奼紫長裙,正色沉聲道“她還……活著?”
便見雙手抱胸的鴆晚香先是稍稍一怔,再是歪了歪腦袋,纖細的手指繞了繞垂到胸前的髮絲,似是沒有去在乎王滿修直呼自己名諱這點,微笑啟唇“活著。”
停頓片刻。
“走了。”
話音落,她微微眯眼,欣賞起了白衣臉上的多雲轉陰來。
王滿修緊鎖眉頭,眉宇間的得意神氣漸漸隱去,只剩下了幾分凝重的色彩。
“那其他人都還好嗎?”他低著聲,繼續問道“殷少他們……都還好嗎?”
“都活著呢。”
鴆晚香先是笑著聳了聳肩,再是忽然抬手掩唇做詫異狀,小聲道“呀,差些忘了,除了你那隨從……他傷太重,救不活了。”
王滿修攥緊了拳頭。
鴆晚香饒有興致地看向了他的拳頭。
王滿修沉默片刻,又將拳頭鬆了開來。
他當然知道張閃已經死了——因為那時的他,是親眼看著張閃被滴血穿過眉心,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就‘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再無生息了。
只是不願相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