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修感覺不大好。
王滿修真的感覺不大好。
或許,是因為先前被扶流一指彈碎的胸骨這會兒已是有些許扎進了心肺,使其心如刀絞;或許,是因為那躺倒在地上血泊之中、再也不能笑著抱拳的張閃,方才連最後的言語都未曾道完;又或許,是因為看見了扶流對待白裙時,那毫無人性的冰冷模樣;亦或許,是因為體內這股來自鴆家三聖的詭異內息,令其失去了殺死扶流的機會……
總之,王滿修感覺不太好。
感覺不太好的王滿修,出手了。
是以【百尺近】起手,以【叩王庭】收手。
是與午時擂上那漆衣一般,不顧經絡摧破、走火入魔的危險,倒行逆神全身的氣息流轉,自丹田間逼出了那股鴆家三聖的詭異內息。
便見月色中、星辰裡,有蒼青墨黑血紅銀白一道,若疾雷閃過。
便見玄門前、燈籠下,有拳師道士女侍紫飾一行,在瞠目恍神。
王滿修出手了。
用他那遍體鱗傷、不知還有幾成完好的身軀,用他那稀薄空虛、只剩大約不到三成功力的氣息,踏出了一瞬百尺近,橫過了一柄青禾劍,砸下了一拳叩王庭。
雙手腕骨盡碎的他,不能叩指,便用拳砸;雙息契運俱散的他,不能生息,就燃氣血;身心神魂俱疲的他,不能凝神,就刺椎骨。
便是如此這般,在將半隻腳探進黃泉之後,硬生生地湊出了這一式叩王庭,一式沒有形韻、只有兩三分神韻的叩王庭。
可就是這樣的叩王庭,卻仍叩出了可比那日孟嶽城中天降玄雷的動靜,竟是將背對著他、絲毫沒有防備的扶流給轟飛出了一條巷道,炸得飛磚走石揚塵亂濺。
而在一塊屋簷瓦片被激盪的餘波震碎,飛射而落,眼看就要砸在那襲纖弱的白裙身上時,他輕踏沙塵而至,拂袖撣開了碎瓦,如畫卷中人那般,靜靜地擋在了她的身前。
鍾離燕抬起了腦袋,仰望向了他的背影。
手腳都已淤紅的她,亦悄悄地紅了眼眶。
此刻的王滿修,其實算不得多麼好看。
潔白的衣袖早已沾染泥濘,再不純淨;青黑的髮絲飄散雜亂,隨風遮掩住了了眉眼臉龐,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還有一道道血水沿其指尖緩緩流落,滴滴答答,好似那陰曹地府間的催命鑼聲。
想來,無論怎麼看,此刻的王滿修比起那些清秀雅麗的畫卷中人來說,理應都該更像是誌異怪談裡的魑魅魍魎才是……
但她覺得他像畫卷中人。
那他就是畫卷中人。
最好看的畫卷中人。
“燕姑娘。”
王滿修啟唇道。
他沒有回身去看地上的她,也沒有側過臉來,衝她淡淡一笑。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漸漸平靜下來的風塵,與那從風塵中出的,身上不沾一點異色的黑裘女子。
“你不是靈眼,你是燕姑娘。”
鍾離燕明眸一顫,似是從他的言語間明白了些什麼,白皙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慌亂,趕忙要伸出纖細的小手,去拉住他的衣角。
但王滿修前踏了一步。
離白裙的她遠了一步。
離黑裘的她近了一步。
“靈眼配不上你。”
言罷,音落。
天地間,有笑聲清亮。
是王滿修自己的笑聲。
他似是在笑,自己這句不知所言的胡話大約是終究沒能道出些什麼;他也似是在笑,那正緩緩朝自己走來的扶流雙眸中,蘊有幾分惱羞的怒意;他亦似是在笑,直至話音落下,唇瓣緊閉,自己也不敢回頭去再瞧一眼她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