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少一愣。
他這一愣,倒不是因為白衣難忍痛楚,喊出了聲來。雖然自常理說,堂堂七尺男兒郎,理應有‘刮骨療毒而面不改色’的氣魄,要是因為一些皮肉痛苦就要大喊大叫,顯然是有些失了風度——但,在此之前,倘若療傷者是這泠月姑娘的話,殷少倒是很能理解。
兩日前,在鴆泠月為他療傷時,他光是一個‘疼’字,就大約喊滿了七七四十九遍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這其實倒也不能怪殷少怕痛。只是這鴆泠月,實在是個性情難捉摸的主:你以為她要細聲細氣地為你塗抹藥膏,結果她一掌拍下,還說是為了活血化瘀;你以為她要疾風驟雨快刀斬亂麻,結果她拿根銀針,一點點刺你穴位,便刺還邊笑著問你‘這裡疼不?’‘是這裡疼?’‘那這裡疼不疼呀?’……總之,這小姑娘,若是看不見你臉上那複雜難言的痛楚神色,若是沒有因為你的慘叫而‘咯咯咯’得笑出聲來的話,約莫是不會停手的。
也不知是世間妖精性情都是如此,還是就這一家……總之,殷少是千萬不敢去惹她了——無冤無仇時尚且如此,若是還有深仇大恨,豈不是要被往死裡玩了?
所以,若是王滿修紅著臉、大聲喊疼的話,殷少非但不會覺得他丟了風度,反而還想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輕道一聲“我懂、我懂”。
只不過,這一聲“呀————!!”,卻著實有些奇特。
其音尖細,有鶯聲燕語之像,全然不似是從男兒郎口中喊出的。
殷少疑惑睜眼,回身往那床上白衣望去——就見他雙眉緊皺,喉口微顫,臉上神色雖說吃痛得緊,卻還是死守牙關,一幅壯士欲乘風西去、也絕不開口討饒的模樣。
按他這幅咬牙切齒的神態來說,即便是實在忍不住疼痛出了聲,也應該是“嗯—”或者“哼—”的喉口發聲,而不會是像方才那般清晰可辨的唇舌發聲。
便就很奇怪了。
殷少稍稍皺眉,眨眼思索了起來。
“鴆姐姐!你、你這是在與白先生做什麼啊?”
忽有清靈女音自身旁傳來。
殷少倏然一怔,立即側首望去。
就見床旁的硃色木椅上,那襲淡抹白裙踮起了腳尖,玲瓏的雙手遮著似有淚痕的面龐,卻又讓那對水靈靈的明眸自指縫間偷偷窺來,將床上之景盡收眼底。
原來是你啊!
殷少默默驚歎一聲,於心中自言自語道:若不是她這一句,我都差點忘了這鐘離姑娘還在屋內了……
便見那床上紫裙身姿仰起,婀娜若一珠迎風紫菊,側首望向那不染一塵的潔白少女,抹唇道:“醒了?”
少女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
鴆泠月眯起眼來,衝她挑眉一笑:“鍾離妹妹,在你之前,妾身還從未遇見過嘴上說著交由自己照看病患,結果卻是倒頭一覺睡到天亮的傢伙呢。”
少女霎時臉紅,一對黛眉稍稍皺起,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紫裙輕笑,回首望向身下白衣——其臉色鐵青、眼角抽搐,卻還是拼死咬緊牙關,沒有於她的身前顯露出一副痛疼難耐的模樣。
鴆泠月霎時變了臉色,冷哼一聲,用那已經變回圓瞳的雙眸瞪了他一眼,露出了幾分無趣的神色,淡淡道:“待這會兒的劇痛隱去後,便會好受許多的。”
白衣眨了眨眼。
就覺她音落時,他心口那若正被數只大手撕裂般的劇痛,漸漸轉變成了火辣辣的燒灼感——雖說還是不大好受,但隨著那火辣而來,倒是還有一股頗為舒適的溫暖,稍許緩解了痛感。
“多謝……泠月姑娘。”
這聲誠懇的道謝,卻因他死死咬住的牙關,反而多了幾分仇人相諷的韻味。
紫裙倒是沒有怎麼在意,只是哼了半聲,便起身下了床,將那炭黑色的瓶蓋重新塞入白瓷瓶中。